《寒风凛冽》向山

8、番外·船

　　陆寻真和吕梦并肩走在一起，他们走了很远，硬鞋底踩在柔软潮湿的海滩上，一点声也无。

　　吕梦靠着一颗椰树坐下，苍白病态的脸上挂满了汗珠，风一吹又没了。他平静的望着漆黑的海平线，像是第一次看它，第一次觉得，那是无法到达的彼岸。

　　陆寻真倚在他旁边问：“要在这里看日出吗？”

　　吕梦飞快的摇摇头，撑着树干站起来。他注意到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一艘废弃的船。
　　“我想去海上。”

　　陆寻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过微弱的夜光下可以看见，那边搁浅着一艘很小很旧的船，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埋在沙子里，露出的部分像撞上过一座大冰山。

　　陆寻真道：“它出不了海，我们也挪不动它。”

　　“没关系。”吕梦说道，飞快的跑了出去，“它会愿意载我的。”

　　白色的人影在夜幕中快速掠过，陆寻真动了动嘴唇，无言的跟上去。

　　吕梦跳起来抓住甲板底部，双脚蹬着滑溜溜的船身往上爬，可他每次要往上跨的时候，就会脚底打滑。吕梦双臂伸直，挂着船身外侧，难为情的回头道：“我需要你帮帮我。”

　　陆寻真重重的叹了口气，从下面托住他。

　　吕梦踩着陆寻真的肩膀，终于翻过围栏，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从船舱内溜出来霉味酸水味混杂着空气，钻进他的鼻子。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带着整个半身都震动不止。

　　陆寻真再次叹了口气，翻爬上来，立在甲板上，冷冷地看着他。

　　吕梦支起上半身，虚弱的笑着请求，“能帮我把舱门打开吗？我今晚还得睡里面呢。”

　　陆寻真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冥顽不灵。”

　　“可是你说，会顺着我的。”

　　约莫几秒之后，陆寻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走向坏损的舱门，暴力的踹打损坏的舱门。

　　扬起的灰尘，飞到吕梦脸上，遮盖住月光，吕梦煽动了几下睫毛，毫无征兆地道：“我小时候非常想要一顶小帐篷，可我忍了两年也没能开口。”

　　陆寻真拉开舱门，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皱紧眉头，不爽的道：“你可以自己买，你很有钱。”

　　吕梦躺在甲板上，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摇摇头，淡淡的道：“我不敢。”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父亲邀请他手下的员工和家属来家里玩。我非常讨厌其中一家人！”说道这里，吕梦愤恨的睁大眼睛，耳根微微发烫，极快的他又平复下来，继续道：“他们一家，一对姐弟，坐在我家的草坪上，正对着我的窗户，我就在楼上偷偷的看他们。”吕梦回忆着，眼眶里很快就盛满了泪花，“那个小男孩向他的父母讨要新玩具，钻进他们怀里撒娇。”

　　吕梦停住了，他的嗓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勒住了。

　　“你在嫉妒那个小孩。”陆寻真漠然的随口道，“这很没有意义。”

　　“我知道。”吕梦坦然的承认，收拾好不必要的情绪，总结似的说：“我比他幸运多了，我只是有一点点不满足。”

　　“贪婪不会被金钱填满。”吕梦嘲讽道。

　　陆寻真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尖锐地道：“你的金钱害死很多人。”

　　“我知道。所有人都要死，我也一样。”

　　“不该是因为你和你无聊的私心，愚蠢的舍生忘死的爱。”

　　吕梦沉默了很久，他脸上一点悔改也没有，像是在沉思。许久后，吕梦道：“我知道，可我不后悔，我也不知道我是对是错，但我不后悔。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接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而且，我愚蠢的爱着的人是你，不是它们。”

　　陆寻真无语了。屈从社交礼仪，没有摆出恼怒的表情。

　　吕梦好笑的看着他，有些伤感的道：“我曾经在你身上看到了可能，我以为我遇见你，和你一起，就会改变，可我没有。我非常讨厌我的父亲，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和他非常相似，什么都没变。”

　　“没想清楚就决定，很蠢，把可能依托在别人身上，也很蠢。”

　　“没错。”吕梦无所谓的耸耸肩，“所以我失败了。”

　　陆寻真觉得这时应该再说点安慰的话，可他想到的每一句，都带着嘲讽的意味，于是他决定不说了。

　　吕梦也没再说话了，他静静的吹着海风，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月辉，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暗，他知道，他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可他没能沉默太久，他还有一个心愿没完成。

　　“我改变主意想看日出了，你明天能叫醒我吗？”

　　“你不是喜欢日落吗？”

　　“是啊，可我大概看不到日落了……日出也不错，火红的太阳跃出海面，巨大的火球飞快的上升，照亮海面，照亮大地，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你一年有一大半都是下午起床的吧，关你什么事？”

　　“哎。”吕梦恼火的叹了口气，看着模糊的人影，“你真的很破坏气氛，我是个文青，我很多愁善感！我要去睡觉了。”

　　吕梦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钻进臭气熏天的船舱，干死的鱼化作白骨，残留着鱼腥。吕梦找了一块还算宽敞的位置，认真的脱下外衣鞋子叠好，在旁边躺下，向着门口道：“谢谢你今天照顾我。”

　　“不客气，人类文明社会，你也配临终关怀。”

　　吕梦被逗笑了，再次感激道：“谢谢，我这一生，最幸运最可耻的事，就是爱上你。”

　　“不客气。”

　　陆寻真掩上门，靠着门口坐下，突然有些伤感，眼泪不自觉就涌了下来。像是为了止住呜咽似的，陆寻真轻声抱怨道：“下次别再走错路了。”

　　几个小时后，太阳果然如吕梦说的那般从海平线上升起，陆寻真默默的看着它高升，灼眼的阳光照在他冻僵或是麻木的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感知。他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站起来，沐浴在阳光下，下船离开。

　　吕梦也没等到天亮，天刚朦胧，便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