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邪魔失败以后》崔判

4、004.

　　塔尔莉回到房间之后，趴在床上，翻开那本书，细细地翻阅。

　　前半部分完善了她从前在小说里没有读过的完整的世界观。

　　很细节的地方，这里方方面面都补充到了。

　　后半部分，才开始真正介绍傲慢的君主。

　　德里茨。

　　或许是记录时的绘画技术并不高超，塔尔莉只能得知，这是一位深蓝色长发、扎着高马尾的青年。
　　画上的祂被数笔寥寥勾勒，垂着头颅，闭上眼睫，因此，塔尔莉也看不到祂的眼睛。

　　德里茨人如其名。
　　作为唯一一位从高魔时代存活至今的君主，祂继承了部分神力。即使不能称之为“神”，祂的存在仍旧是这个世界不可提及的深深忌讳。

　　祂也是塔尔莉一个月后，即将被献祭的对象。

　　小说中几乎从未露过面，没有因为女主魅力折服在特蕾莎裙摆下的重要角色。

　　虽然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作为背景板推动情节的发展，但是祂仍旧拥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那绝对的、无法忽视的，只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这样的傲慢，绝不是一个神明应该拥有的神情与品性。也是因此，当初在神庙里初见德里茨雕塑的塔尔莉，会将祂断定为“邪魔”。

　　再往后翻，塔尔莉阅读寥寥几页之后，就再看不清书本上的字迹了。

　　如同近视一般，所有的字好像被浸在一团水中，模糊不清。就算把鼻尖都要贴到纸张上，也无济于事。

　　……算了吧。

　　塔尔莉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本。

　　兴许是她还没有权限阅读。
　　就像是游戏里，那些“前方区域还未开放，请玩家以后再来探索吧”之类的提示。

　　她揣着书，有些惴惴不安。毫无疑问，这是极为重要的物品。

　　她先是放到了书架上，犹豫了一会儿，又取下来，放到枕头下，又拿回来，有些不决地抱在胸前。

　　直到被佣人叫去吃饭，她才把书本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匆匆离开。

　　门“咔嗒”一声锁上之后。

　　仿佛从书本硬质封面凹陷的纹路上蔓延着的、青蓝色的雾气涌现，顺着纹路汇聚、深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虚空之处，万象拨开迷雾，顷刻涌现。荆棘与沼潭丛生的高塔之上，一座百米高铁塔之尖，一只长靴轻轻地踩在发锈的神龛之上。

　　鞋尖微微使劲，雕刻着古神像的神龛被一脚踹翻。

　　蓝发的高马尾青年倚着铁栈，曲起一只手臂，露出在长发之下左侧脸的左眼眯着，微俯下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在弩|弓之上。

　　祂哼着意味不明的音节。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地，祂青白色的指尖微动。

　　如疾风略过。

　　弩|箭射出。

　　过了半会儿。

　　“啊，”
　　祂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愉悦而清凌，

　　“中了。”

　　辽阔的黑暗平原上，遍布的迷雾霾林中，不知又有哪一只古代生物，嘶鸣尚未来得及从喉中溢出，就弥散在空气中。

　　*

　　这场晚餐，塔尔莉吃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那个神殿的神官——瑞安。
　　塔尔莉还以为他下午来这里一趟是为了办什么事，办完就走。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在这儿吃晚饭。

　　她确实看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不顺眼。

　　原因之一，是小说中，他曾经对原主绝望而悲恸的求助置若罔闻。

　　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原主就一直想办法逃离既定的死亡结局。她试过很多次逃跑，无一例外都被素质高超的弗雷德家丁抓了回来。

　　只有一次。

　　她随圣女特蕾莎小姐一起前往神殿祈祷。祈祷时间长达数个小时，这期间内，所有的下人都要被呵退至神殿之外，只有弗雷德家的小姐才能被默许跟着。

　　她于是趁着特蕾莎在君主神像前专心致志祈祷的过程中逃跑。

　　她不停地跑啊跑，在偌大的、宛若迷宫的神殿中弯弯绕绕。

　　直到最后，时间到了，她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她藏在一座小雕塑的后面，听到了近卫兵来找她的动静，捂着嘴，拼命遏止自己恐惧和害怕抽泣的冲动，浑身发抖着。

　　就在这时，神官路过。

　　她记得他。

　　他是个温柔的好人，曾经在王室下发救助难民的队伍里发放过食物，也曾经为那些被低等级魔物伤害过的孩子们耐心地治愈伤口。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扯住了路过的他的衣摆。

　　脚步停下。

　　无助的少女如同迷途的羔羊，即将溺毙的旅人，她拽着他的衣角，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救我……’

　　她落泪，做着口型，‘我求求你。’

　　“……”

　　那纯洁的、一尘不染的神官，在她乞怜的目光下，神情丝毫未动。

　　很快地。

　　他迈动步伐，带着衣摆从她的手中被抽走。

　　空空如也。

　　神官离开了，他仍旧是高洁的、神圣的。
　　而少女则失去了唯一的机会，永坠黑夜。

　　塔尔莉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原本没有太多的感想。如今见识到瑞安，才察觉到那是具有怎样欺骗性的一张脸。

　　高洁的，正直的。
　　这样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只要他愿意，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替一个命运悲惨的少女掩藏了行踪吧。

　　……可是他没有。

　　塔尔莉只是看着她对面的那张垂眸进食的宁静的脸，都感觉手下的刀叉与瓷盘磕碰的声音更响亮清脆了些。

　　诚然，对方没有义务帮助少女逃脱险境。

　　但是，让塔尔莉恶心的是……
　　瑞安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结局。

　　他知道那个绝望的关头，拽住他衣摆的少女是谁。他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即将如何死去，又是谁的替代品。

　　但是他仍旧这么做了。
　　默许了这样的暴行。

　　那时的那件事，使摇摆不定的神官最终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决定背弃自己的良心和信仰，跪伏在女主角的裙摆之下。

　　而她，不过是一个用来推进他们二人感情进度的工具人而已。

　　堂堂一阶神官……

　　塔尔莉有些食不下咽。

　　对方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这边投来的视线。

　　青年放下刀叉，礼节性地用洁白的餐巾擦拭嘴角，眼睛看向塔尔莉，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卡尔进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看了看那个神殿来的青年，又看了看这边生人勿近的黑头发少女。

　　“……请问，塔尔莉小姐，我们以前在哪里认识吗？”
　　瑞安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不认识。”
　　塔尔莉回答。

　　“我想也是这样的。”
　　瑞安点头。

　　……下午才见过一面。

　　“那是听说了什么有关于我的，不好的传闻吗？”

　　“没有，压根没听说过您的名头。”

　　“……”
　　“您的心情不好、很困恼吗？”

　　“嗯。”

　　一旁的卡尔挑眉，他也放下刀叉，兴致勃勃。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就是因为这个。”

　　瑞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什么？”

　　塔尔莉放下刀叉，擦拭干净唇角，把手浸泡在清水盆中，回头对他说道：
　　“被某个不知道名头的家伙问个没完，这就是我的苦恼。”

　　“噗——”

　　瑞安甚至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边的卡尔就没忍住在餐桌上笑出了声。

　　“卡尔！！”
　　弗雷德家主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神官脸上一贯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

　　塔尔莉跳下座位，推开椅子，“我吃完了。”

　　卡尔呛了一下，在她身后喊道：“……父亲和客人还在这里！”

　　“所以呢？”塔尔莉的步伐只停了一下，就接着向前走去。

　　“你懂什么是礼数吗？”

　　“我不懂。”
　　塔尔莉头也没回，“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你！……”

　　“——行了，卡尔。”
　　家主阴沉着脸，肩膀绷得很紧，
　　“随她去吧。”

　　“可您明明对我……”

　　“那不一样。”
　　他打断了少年的话。

　　当然不一样。

　　家族尊贵的继承人和一个月后将要死去的祭品，二者当然不一样。

　　长桌对面的神官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

　　还有一周左右，假期即将结束，女主将从神殿归来。

　　雾气蒸腾的盥洗室里，塔尔莉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水中，蜷缩起身体，抱着双腿，把下颌搁在膝盖上。

　　她感觉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这是她一天里为数不多的、能放松的时候。

　　她用手擦了擦镜面雾起的水汽，看到了镜子里那个垂着眼睫的少女。

　　少女的黑色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脸颊、额头、嘴唇、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让她看起来比白天稍许柔软。

　　她回忆起书中女主角近乎bug的魅力光环。

　　凡是爱慕着特蕾莎的男人，无一例外，都对塔尔莉抱着莫大的敌意。

　　他们像是疯子一样，要把所有可能对特蕾莎造成威胁的物种消灭殆尽。

　　因为自己的到来，塔尔莉不确定会不会发生蝴蝶效应。那些微弱的改变，是否会让她甚至在献祭到来之前就死于非命？

　　……最后一次不抱希望地呼唤能有个连接现实与小说世界的系统回答自己，塔尔莉毫无例外地，又失望了。

　　她把头埋下去。
　　有一些疲累。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她却回忆起白天借来的那本书，后面关于德里茨的、模糊的部分。

　　……想去再看一看那本书。

　　抱着这样的念头，塔尔莉支起身体，从水中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瓷砖上，伸手去够橱柜里的衬衫。

　　就在开橱柜门的同时。

　　“咚哐”

　　短促的、沉闷的一声响从盥洗室门外传来。

　　塔尔莉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住动作。

　　因为被水声和开门声掩盖了部分，所以塔尔莉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她天生警觉超过旁人，她很清楚，这绝不是幻听。

　　是下人吗？
　　不，她洗浴之前就遣退了下人，反锁了房间的门。

　　外面的声音？
　　不是。她能分辨。

　　塔尔莉恢复了动作，只是放得很缓。

　　她套上了长衬衫，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摸上洗漱台的瓷缸。

　　水雾中，拢在水晶石里的火烛闪烁着，被包裹在白色的雾气之下，显得昏暗而不真切。

　　时间过去了半分多钟，每一秒钟都这样难捱。

　　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塔尔莉按下门把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哗啦”一声巨响，一双手蓦地从塔尔莉的背后伸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没给她任何防备的机会，将她往后一拖！
　　塔尔莉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手把她狠狠往下一拽！

　　“哗——”

　　温热的水朝着她的口鼻迅速涌入，很快堵住了她的呼吸道，一张口，除了气泡，半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