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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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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得说头里。
      孟烦了,江湖人称小太爷,别号烦啦。和他团座大人的死啦死啦,名字取的这叫一个相映成趣。
      那会子在缅甸时,他刚给龙文章赐个别号叫死啦死啦,就给这位爷提着后脖子拉到身边去。这事说起来比东直门三等茶座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两个大子儿附送的段子还邪忽。总结说来就是孟烦了先连降三级抹平了,又连升八级半步登了天。
      搁别人怎么也得反映反映才能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他小太爷可不是一般人,论脑袋瓜子里那点子七拐八弯,这一队渣子兵加起来也就能赶上他一小半。
      于是他可就看出来了,这死啦死啦,就是一疯子。领着他们这一帮子人,眼瞅着得往条死路上走去。
      那一阵子闹腾呦,人不人鬼不鬼的,浑身就剩个裤衩子还能叫他们觉得自己还算个人。
      不,就内裤衩子都比他们像个人。
      后来,后来就是回家。
      死啦死啦说,我带你们回家。然后一路吆喝着自己不知道打哪攒糊来的号子,绝不合辙押韵的满世界嚷嚷。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这话听在孟烦了耳朵里,那何止是一个呸字呦,直接就奔着祖宗八代去了。
      家?他们都是一群撒了窝的野兔子,那家,早么前就给小鬼子占去了。给人占了那就不叫家,那叫故国故土,那叫国破家亡。
      想到这,孟烦了就忘了死啦死啦得祖宗八代,把还剩得那点子力气,都送给小鬼子祖宗十八代去受用了。
      后来还真给这活鬼似的神棍子给歪打正了着,他们一棒渣子走阿走啊,就成了小队。这一小队,走一走又成了小股部队,再走走,嘿,眼瞅着就多半个团了。
      然后他们就眼瞅见了怒江,那桥就在眼前给炸了,刚把小鬼子混进来得斥候干掉了,就瞧见这么一出千人争渡得戏码。孟烦了给后面人一推桑,就一个大跟头栽到那,等他把啃到嘴里得泥巴吐出来又不甚利索得爬起来。就瞧见死啦死啦喊着,拿着枪得给我反攻!
      他们就是一帮给扔在缅甸得溃兵,怎么就愣是拾叨起来寸土必争得雄心壮志来了呢?孟烦了这就是想不明白了,可他拖着条腿,跑得那叫一个快。
      “阿妈呀阿妈呀!”
      死啦死啦喊着冲出去,烦啦跟着冲出去。
      冲是冲了,孟烦了杀小鬼子得枪法刺刀真真不含糊,就是脑子里转来转去一个劲得琢磨着。
      这…这都哪跟哪跟上了哪得事啊!
      就那么一晚上,孟烦了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恨不得掐死了死啦死啦。
      他还真格得就掐着死啦死啦说,你干嘛给我们不该有得希望。
      可是希望本来就在那,谁给谁不是给呢。孟烦了知道这一点,于是格外闹心得慌。
      他们挡住了小鬼子不知道究竟是十五六七次进攻,自己人也死的七七八八。入夜里小鬼子消停了能有个俩钟头,孟烦了是累得松垮了,一栽进个土窝子里,就恨不得就着那一股子人油烧肉味打个盹。
      你别说,那人油烧肉得味道里掺杂了点小野花得清香味,甚有点家常小菜得味道。
      南天门上那时节开满了铺天盖地得小白花,什么种孟烦了和死啦死啦都不知道,康丫兴许是知道得,可惜这人已经埋土里再不会言语了。
      于是孟烦了还真就把自己埋在那土坑里打起了小胡噜,就着小鬼子身上炼出来得人油和着死了的兄弟们的血肉,他…他就还真梦见了他老家。
      死啦死啦别的不说,招魂的本事到是一等一的,居然连孟烦了这一等早就忘了川的孤魂野鬼都能招回了乡。
      他真真就梦见了,前门外的酱菜园一股子酱香味,还有稻乡村酸酸甜甜的炒红果。他梦见他捧着那么一罐子炒红果,走着舀着,酸的甜的含在嘴里,一拐弯进大栅栏边角里石头胡同的街面上去。大晌午的不是院户人家做营生的时候,一等一的清吟小班却有吊嗓子唱曲儿的调子。他个半大小子瞪大了眼睛抻长了脖子往那小楼上看,就瞧见窗栏上搭着一只纤纤白白的小手,十个指头上都上了胭色,真真是好看的紧。
      等他再睁大了眼,耳朵眼前的就不是丝竹小调和花魁清官的酥手。那就是老远里一阵子枪响,外加死啦死啦糊的满是泥巴的老脸。
      死啦死啦瞅瞅孟烦了醒了,就拖长了嗓子,腔不是腔调不是调的喊将起来。
      【第十八次——————————七五山炮————————】
      爆炸。
      一个骨碌爬起来,孟烦了拍打拍打自己的脸蛋子。心话的,操他大爷的酱菜炒红果,操他姥姥的清官小调。操他祖宗十八代的小日本子呦!!

      后来他们这伙子人骗了对岸虞啸卿虞大师座半个基数的炮火,死死活活总算是打从西岸跑了回来。谁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反正死啦死啦就给那个听说很能打的虞啸卿给当街带走了。这一走就没了消息,炮灰们坐在收容站里苦巴苦盼的盯着大门看了前半夜,又给迷龙和他老婆活活闹腾了后半夜。
      这谁受得了?
      挨到不辣和蛇屁股连滚带爬的跑到孟烦了这厢里来,有气无力的叨咕着受不了受不了。
      您说您讨着了老婆就得了呗,这成宿的折腾算怎么回事啊。孟烦了扶着头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可巧给满屋子转来转去的阿译听见了,居然附和说真是真是。
      然后孟烦了就想起死啦死啦,他们那伪团座来。
      这一想,可不得了,心里叽里咕噜的就直往外翻腾。迷龙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到是爽快,忽然声音一个拔高,把那说是破锣都高看了的嗓子捏的老细。那声响刺在耳朵里,嗡嗡乱响。
      这…这是怎么说的来着。
      舅能忍叔也忍不了啊!
      孟烦了一个瘸鲤打挺跳将起来,扯着嗓子开喊。
      来来,小太爷今儿个给你们说一段,万人迷的报菜名咧。
      这一说就住不了嘴,烧花鸭、蒸鹿尾儿、烧雏鸡、烧子鹅……三百道菜的大报刚说到南煎丸子、四喜丸子、三鲜丸子,狗肉到是听着声就跑了进来,摇着尾巴蹭过孟烦了的裤腿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这败兴玩意一进来,连不辣都忘了他的口水,一伙子人齐齐全去瞅那条大狼狗去。
      到不为别的,就他们那伪团座呦,唉。
      孟烦了也没了兴致,自顾自摸索着回了被窝,本来以为是注定翻一夜烙饼,可一沾着枕头就迷瞪了过去。
      到真没梦见他们那泥糊出来的伪团座,有那力气,梦点什么不好?孟烦了就梦见了北平城里的砖塔鼓楼,或者好天时溜着墙边吆喝磨剪子戗菜刀芸豆饼水萝卜的小贩。
      他那一早就别了得砖塔胡同呦。
      老孟家不含糊,西富东贵的,他们家就是搁西城正经有宅子的人家。他十八岁那年眼瞅着宪兵拿着大棒一下一下没头没脑砸在同窗身上,他人是吓的怂了幸好种没给吓丢了,自那投笔从了戎,再没回去过他的北平城。
      等他溃败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时候,就听说北平也陷落了。那时候就跟天塌了也没差,他想,唉呦我的亲舅姥爷喂,就连那五朝古都抓把土抠块砖都得瞧仔细了上面刻没刻着老祖宗名号的北平城呦。就能这么给日本人占了去?怎么就能给小日本子占去了?!
      那都不知道是怎么个念想了,但凡他要能,指不定就抄家伙跑回北平去死到家门口去了。可那时候他的兵都打光了,他成了个光杆子的中尉副连长,打了那么多年,除了溃败还是溃败。孟烦了在溃败里把那个火柴都划不着的书生给跑丢了,他学会了瞄准开枪上刺刀,瘸着腿冲到前沿去一戳一挑能勾出两米肠子来。他还学会了观察敌情,小日本子那万年不变的老三样成了他眼睛里的笑柄,可他们自己呢?他们这帮子溃军,那就是那伙笑柄的手下败将。
      溃兵们把老北平城都丢了,孟烦了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孤儿,他溃败了半个中国,终于把他的老北平也丢了。
      这一激灵就醒了来,一睁眼,天光大亮。
      狗肉的尾巴从眼巴前一闪过去了,孟烦了一坐起来就狠狠掐掐自己那还好着的一边大腿。这梦不能作,作不得的。
      然后他们那不清不楚的伪团座就回来了,就他把豆饼捡回来转过天的事。
      那人神气的很,簇新的军官服,腰里别着枪,领口上还是那少校徽子。孟烦了一打眼就知道这是哪回事,于是悄摸的站在闹腾的人群后面,想一想,总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嘴角就是一个劲的往上跑。
      那天晚上他就给封了个勤务兵。
      孟烦了本来是个中尉副连长,后来是列兵,没两分钟又成了中尉副官,这会子又兼个勤务兵的差。
      死啦死啦到是不客气的,到晚上就拽着孟烦了进了屋,他大爷到老实不客气。一通子指摘,让孟烦了就想着怎么拿棉被给他捂死得了。可到了晚上,死啦死啦又好脸好面的,一拱求挨到孟烦了身边来。
      内神棍一张嘴居然冒出句北京腔来。
      “呦,小太爷看来这心劲不成啊?”
      “您这儿说什么呢啊?”
      “北平话呗。”
      “呦,就您这北平话?白洋淀来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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