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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华光林·不愧本心 ...

  •   入华光林的时候,在口子上撞见了个半疯的道人。

      他带着方士帽,臂弯里靠着一张幡,歪斜写着:“解卦算命、黄家”几个字。四五十岁的样子,腰间挂了个琉璃珠子,那脑袋跟字一样歪,同样是歪着低着头,却在板凳上画着把纸伞。

      带了凳子不坐,自己坐草地上。方士袍本来是白的,都给染成了灰色。

      我们走路的动静让他抬了头,方士“呀”了一声,拍手嬉笑道:“算不得!算不得!”

      我见客卿没有停步,我也就跟着走。

      走出去两三步,那道人跳到了跟前,手上托着一把纸伞,对钟离小心翼翼道:“要下雨了。”

      钟离停下步子,看了一眼,说:“你的伞没有画完。”

      “我能画完,”道人扑回板凳边,又一抬头,他手里握着毛笔,在这般动静下,墨水淌了一手,“我能画完!”

      客卿好像叹息了一声,他寻了块岩石靠着。

      “画吧,我等你,”说了半句话,又转头看向我,“只能让你稍迟一些。”

      “往些年,他都在悬桥上走动的……今日,倒是来华光林了。”钟离看着那头画纸伞的道人,双眉间隐了一丝悲悯的神色。

      我摆手说没事,见客卿这样,就熟练地翻出包里煮茶的东西。

      “你能看见他腰间挂着的东西吗?”

      我瞅了一眼,回道:“一颗琉璃珠子。”只不过那珠子色泽并不透亮,不像是好物什,还有一些时间太久远,被弄脏的感觉。

      “以罕见的天成琉璃制成的美器,曾经也拥有过色泽温润明亮的样貌,只可惜岁月漫长,经由的人与事越多,变得越黯淡。”

      “民话记载称,在静谧的夜里,有时听见它隐约发出声响,既像细风吹拂,又似泉水鸣响。”

      “它名作昭心,乃仙家遗物,在尘世流转数百年,最后落入云氏手中。”

      钟离顿了顿,解释道:“云氏祖上曾经出过七星之一,也是以打造兵器为生的匠人一脉。”

      “啊……你是说这颗珠子是昭心?可昭心不是在云氏手中吗?而且它这模样……”我没有再说下去。

      那道人并不知晓我们在讨论那颗珠子,他手上还淌着墨水,险些弄脏伞面,此时正在华光林的湖边清洗自己的手指。

      “昭心乃天成精粹,仅澄心明净者,方能尽其用,”客卿的目光落在华光林的湖水里,那些黑墨触到水泽,渐渐融进水里,“某日云氏在山野间闲游,恰逢前来访仙论道的方士。”

      他看向那张被插在土地里的幡,说道:“方士黄生,刚出山门不久,世事繁杂并不能懂,但他与云氏相谈甚为投缘,云氏便将昭心赠予他。”

      “自那以后,黄生便将昭心佩戴于身上,向璃月徐徐而行,一路风雨无阻。”

      黄生这一番出行是为了求仙论道,辗转各地不息,可他仍是凡人,需要食水才能活,便常上集市采购饮水食物。

      璃月商人大多精明,骗这样的呆头道人自然轻松,加之街头巷口鱼龙混杂,可是黄生在其间行走自若,却并不为所骗。

      有好事者心生疑虑:这呆瓜在市井之间如鱼得水,从未失足翻船,莫不是什么仙法?

      道人心诚,口中无谎,便回答:昭心辨人心善恶,助我识人心真假。

      “真的会有辨别人心的宝物么?”我惊疑道。

      钟离浅笑一声:“天成琉璃是天上的精粹,而玉圭则是大地的子女,蕴含玉脉的灵气与巉岩的坚持……”

      “若用妙手将之雕琢成器,许以定土安民的祝愿,碧色的明珪本质洁净,也能映出人心。”

      “相传岩王帝君就有这样的一只玉圭,常伴他身旁,只是人类并非纯粹无垢的物体,而是怀揣绚烂多变情感的生灵。帝君常从玉圭的低语中听取人世的善变与趣味,耗费千百年时光,用沉静而缓慢的思维,反复咀嚼凡人的喜悲。”

      “与稳定的群岩相比,人虽渺小,却有着无尽的可能和无限的未来。渺小又顽强,一刻不停地追求新的改变。”

      他说的话似乎有些多了,便停了停。茶水已经备好,就放在边上的岩石上。

      上好的杯盏落到山野间常见的山岩,有些格格不入。客卿并不在意,端起杯子,轻轻吹气。

      道人还俯身在板凳上作画,不知在描绘什么,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昭心辨别人心的事情传了半个璃月港,商人们不择手段想要得到它。”

      “可是天然纯粹之物,无法被外人所用,拿在手里越久,就越黯淡。”

      “方士因宝物被陷害,进了牢里,他说自己无错,在财帛之下,也没人听他说话。”

      “他的狱友也是个妙人,大婚之上行凶杀人,被关了进来。”

      我意识到,钟离用的词是“妙人”,那就应该是偏好的方面咯?

      轻策山有一族,寒氏。

      祖上以匠为生,锻铁铸金,力造三尺青锋。

      彼时,天衡叠嶂连璧生,岩层渊薮玉辉蕴。岩王帝君荫蔽下的国度矿藏丰富。

      随着开采,天衡山与周边的大地被掘空,建起了四通八达的矿井坑道。其中深邃处据说可通地心。

      地脉不稳,大地震颤。

      匠人们就分为了两派:继续挖,停止挖。

      寒氏的族长寒武正是阻止继续挖的那群人,领头的那一位。

      大婚当日,有人贺喜道:今日寒氏有如此地位,祖上挖过的玉脉可不少吧。诸如此类的话,直接将他扣进了挖掘矿藏的大帽下面。

      寒武怒极反笑,扬手挥刃,掀飞数人的脑瓜。要知道,他在做匠人之前,可是心中欲执枪行侠,快意江湖的人。

      匠人将斩过人的长剑,插进面前的地上,说道:“我们的矿藏是岩王爷给的,挖空大地,就是在伤害岩王爷的血肉,更何况,玉衡存在已久,昔日更是传说这座山是岩王爷亲自建的山……”

      他呼出一口气,脸上挂着血迹斑斑,环望四周,道:“谁敢坏天衡!”

      这还不够,他又一脚踢开这把杀人剑,说:“这剑不够利,都等着,等我重新造兵器谱,把你们脑袋都削下来。”

      然后他就被关进牢了。

      钟离说这故事的时候,带了点笑意。他抿一口茶水,慢慢喝着。

      “寒武跟方士认识了,寒家与云家私交甚好,当代的七星也在云家那边,便把他俩一并带出了牢。”

      “这对寒武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方士一直说要还恩,手里捧着昭心,知晓对方都是好人。”

      天上覆了一层黑云,遮挡了光。暗色里,客卿的双眸却也好像亮亮的。

      要下雨了……就跟那半疯道人说的一样。

      “虽然寒氏与云氏极力阻止挖掘矿藏,但是人心怎么能被制止呢?”

      “自某一时间起,这片土地不再沉寂,伴随着隆隆的低啸,岩山开始撼动,洞窟渐渐坍塌,连过去的矿道也被埋没。”

      “于是,大地深处掩埋着因此罹难的冤魂,据说,夜里,常常能听见某些地方传来恸哭的声音。”

      “大地震颤的频率渐渐变多,人心惶惶。”

      某一日,风高气爽。轻策山来了一位访客,腰间挂着颗琉璃珠子。

      此人着长衫,每走一步仿佛有白莲缓生,自称是云游方士,特来寻找璃月一带姓云和寒的人家。

      可惜寒武已去世,而云氏之女恰巧在轻策庄做客。

      便匆匆请来寒武的儿子寒策。

      方士告诉二人,如今璃月的大地不平静,方士们特意送来一枚血玉珀,助众人渡过难关。

      二人立刻起炉打造了一件黑岩法器,将这枚血玉镶嵌其中。

      血玉感应着地脉,如沸血一般的红光时明时暗,警示着即将发生的异动。

      那道人似乎快画完伞面了,我看了一眼。

      “那件法器如星斗一般指引人们躲避山崩地怒……最终,在大地复归平静之日,它也悄然消失了。”

      天上开始飘细小的雨,落进了茶里。

      客卿将茶杯放回那山岩的一侧,继续说道:“天成的琉璃被泼上方士的心口血,便是一枚上好的血玉珀。”

      “用自己的命,换片刻安宁,可曾后悔?”钟离转头询问道。

      那道人已经画完了伞面,撑开伞,一步步走过来。

      道人摇摇头。

      “昭心能读人心,那些细碎的声音常常伴在耳旁,便会使人发疯,”钟离眉间有郁色,“本就是仙家遗物,并不能为凡人所用,就算是方士也一样。你一开始有仙缘,内心澄澈,这才能抵御那些琐碎的念头。当你用心口血和自身仙缘做血玉,你就无法继续聆听了。”

      道人走到了跟前,面容模糊,只是听着他说话:“可是我听见了,他们想要停止地动,想要救那些无辜的人。我听见了,所以我要去做……当年……当年的岩王帝君不也是如此吗……祂本也无心逐鹿。”

      “契约已经定下,那些人违背契约私自开采矿藏,这就是结果,”客卿淡淡说着,“众生皆苦……不管是人……还是别的……”

      “我得还恩,”道人说,“离开监牢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们给了我一把伞。”

      “……下雨了。”道人把那把伞递到钟离面前。小心翼翼地。

      “昭心知晓他人的内心,而我自己的……我这一生问心无愧。”

      寒氏的族长尚且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要重新打造兵器谱,以求突破桎梏,演化兵武。

      他给狱友相谈,说自己的作品,说那些名为“试作”这般古怪名字的兵器。

      “若是从狱中出来……哎,可惜,你要去寻仙求道……来日有机会的话,你求道成了,就来轻策庄找我玩吧,我一定要给你看看我打造的兵器。”

      他又说:“唉!真可惜当初那剑不够利,不然我还能砍几个。”

      他笑:“不过真值啊!我看着他们签下不毁地脉的契约才被抓进来的。”

      钟离接过那把伞。

      “到底是算不得……”道人低语,伞面生花,猝然间轮转出几场画面,而他则消散在天地间。

      那颗黯淡的琉璃珠子发出“叮当”脆响,宛如清泉流动,骨碌碌滚到客卿的脚边。

      雨落在伞上,我才见上面绘着一棵大树,非常高大,树叶横过伞面三分之二的篇幅。

      那树下似乎有些什么……

      我没看清。

      那把伞同那颗珠子也缓缓消散了。

      细雨之中,钟离站着,有如山岩般冷硬的面孔。

      “去避避雨吧。”好一会儿,他才说。

      扭头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耳坠发着透亮的光,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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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