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62、路远莫致倚增叹（五）

　　李安通在人走后，立在格窗前站了很久，小雪飘落在手心，微冷。没想多久，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轻缓温柔，海棠站在门口。

　　她的脸庞很是娟秀，可身上的恬静气质反客为主，反倒是让人忽视了海棠实在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我见犹怜，性情又坚韧，不亏是楚三生的女儿。

　　“是我说的。”海棠率先开口。李安通口拙，她若不先说话，场面就会一直尴尬下去。她给她的感觉，神色漠然，疏远冷淡，仿佛总是在想什么事情。和她交谈，她又是很亲切的。

　　“关于你的身份。”她轻语道。

　　李安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海棠继续道，“母亲告诉我。我告诉秀哥。你若是恨我，就恨吧。”

　　李安通微微一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不怪你。”

　　不怪她？海棠心一动，这人永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是告诉你，郭解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被困在长安群芳楼上。明日晚间还不投降，朝廷会炸平整座楼。”

　　群芳楼？李安通皱眉，那之前是楚三生的产业，现在归孟玉宸管。赵启秀只说郭解他们在长安作乱，并未说其他，难道郭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海棠道，“能不能救郭解，就靠你了。”

　　“谢谢。”

　　海棠一听，冷声道，“李安通，你别装傻！我真是厌恶你这幅故作无害的模样！”她突然高声，破坏了她一贯的温柔气质。她不讨厌李安通，可……她总觉得该是讨厌她的。

　　只是因为赵启秀喜欢的人是她。

　　可李安通并不明白海棠为何会生气，“我没装傻。”

　　海棠怒道，“你现在就是在装傻！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你不在乎是不是我说真相，难道也不在乎我的心思？我这次来，是故意要叫你去救郭解的。”她心思不良，李安通还说谢谢她。

　　这种故作无害，真是让人讨厌。

　　李安通一愣，原来是这个，面露赧然，“对不住，我不会说话。”事实上，她不太会讨好别人，脑子里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因为心胸澄澈，在别人看来，倒显得虚伪了。

　　又道，“你是什么心思，我没有想过。但是你能过来告诉我郭解的处境，这一点我很感激。”

　　海棠还未消化完她说的话，又听李安通道，

　　“言语能伤人，也能温人。海棠姑娘，有得罪之处，多多见谅。”

　　海棠听着话，抬头看她，当初得知她是女子，她还很是高兴，觉得至少有了把柄，可现在看来，这一点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她有点儿明白，为何赵启秀会喜欢她了。

　　可她心意已决，冷漠地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孟府，房内。

　　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扑倒在床上，靴子也未脱，把脸蒙在被子里，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耳听门口两下微弱的敲门声，男子一脸不耐烦道，

　　“都说了别烦我，没听懂吗？”

　　语气极为不好。可外面的敲门声仍在继续，他翻身坐起，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稍作整理，露出一张精雕玉琢的脸庞，

　　“狗东西。”他轻骂了一声，刚打算起身，只听门已被推开了。在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最想看的人。

　　人未到，笑先露。那人进到他面前，他双手已经搭在来人的肩上，牢牢地抓着，喊道，“通哥，你来了。”

　　李安通闻了闻，“你怎么喝得那么醉？”

　　“没有啊。”孟玉宸摇摇头，摇得太猛，他整个人蹲了下来，也带着李安通蹲下来，手放在嘴中嘘了一声，“通哥……”他软软地喊了一声。

　　“来找你帮忙做一些事。”她认真跟他说话，哪知孟玉宸醉醺醺，正对着她傻笑。

　　李安通无语地拉他起来，走到脸盆架子边，拿了条干布巾，打湿沥干，给他擦脸。哪知孟玉宸一把拽过她拿毛巾的手，双手整个环住李安通，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通哥。我都知道了。”

　　没等她推开，他已经仰头看着她。“你嫁给我吧。”

　　“什么？”李安通微叹气，“你醉了。子丽。”

　　“我没有！”他急急地喊，“真的！你看，我发誓，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不管男的女的，我都不乱看一眼。你考虑考虑我嘛。”

　　说到最后，他便从真情实意到撒娇耍赖了，“考虑考虑我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啊。”

　　她按住他的手，“别闹。我找你有事。”

　　他并没有安静下来，反倒是纠缠不放，到了后面拉拽着想亲人。李安通见他发酒疯，抓起边上的脸盆，对着他就扣了下去。深夜的寒气冷得逼人。极度冰冷的同时，酒也彻底醒了。

　　孟玉宸呆呆地看向李安通，待看清的确是真人后，用手抹了抹脸，“真的是你。”

　　“你醒了就好。换身衣服。找你有事。”

　　孟玉宸撅撅嘴，看她背过身。她深夜来此，肯定不是为了他，他微带了点遗憾，去里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看李安通站在门边。

　　屋内未点烛火，朦胧的月色印着她身影单薄。

　　他想起刚才喝醉时的大胆举动，不由地面微红耳微赤，她那句“别闹了”清晰地还在耳畔。略带了点落寞地想，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永远是那个胡闹的人吗？

　　“你找我什么事啊？”他走到她身后。

　　李安通回过身，“现在群芳楼是不是被围着。你带我进去。”

　　“我怎么进去？”他不满地嘟囔。“那个郭解抓了好些人在里面，以为能要挟秀哥。哼，真是不自量力。”

　　李安通不知郭解为何会走到这步，所以她得进去问问，“帮我进去。”

　　他还想拒绝，看到李安通坚定的眼神，缩了缩，仍道，“现在你是众矢之的，出现就是送死。我不会帮你的。”

　　李安通这时才明白自己的身份算是彻底暴露了，问道，“都知道了么？”

　　“你说呢。整个长安城，都等着看你的笑话。”

　　“你也是吗？”她出口问。

　　孟玉宸怔了怔，脱口道，“当然不是！通哥，秀哥他……他已经下旨，剥夺你的侯爵身份，抹杀了你的一切功劳，连你的府邸也……”

　　“这个我知道。”她刚才从大明宫出来，先回的是自己的府邸，哪知过去才发现，周边都已经换了人把守。

　　“这样你也要去吗？”

　　他还没说的是，李安通一下马，弹劾检举她的便铺天盖地地飞来，她包括与她相关的所有人，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贬斥。

　　这是个机会。将李安通一网打尽的机会。

　　“要去的。”她坚定地点点头。

　　“你都自身难保了！”孟玉宸急道，“你现在要么来我这里躲着，不……我这里太危险，你应该去找沈云竹沈太傅，他是众多高官中少数保举你的。”

　　“我不去。”

　　“为什么啊？”他十分不解。都死到临头了，不应该先想自己吗？还是在这个人的心中，别人永远比自己重要？

　　李安通明眸微动道，突然道，“子丽。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她淡淡一笑，笑容虚无缥缈，“所以，不会有事的。你快想个法子，让我见郭解一面。”

　　孟玉宸一脚用力揣向门，双手抓住李安通的臂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相信秀哥不会杀你吗！郭解是个陷阱呢？你去了，就死了。他们就等着你呢！”

　　“谁在等我？”她问。

　　孟玉宸简直无力吐槽，“所有人！你不知道你自己平日里招揽了多大的仇恨？他们巴不得你下台，现在你好不容易下去了，不借着这个机会弄死你才怪！就算秀哥要保你，他也保不住！”

　　“你怎么知道他保不住？”她反问。

　　孟玉宸一惊，松开手，“你就这样相信他？”

　　“不是。”李安通淡淡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闯一闯，郭解与我有过命之交。他现在为我犯了事，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说完，拍拍他的肩，“当然，我也相信你。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

　　“好吧。”孟玉宸点头，“我帮你。”

　　两人决意让李安通假扮成丫鬟跟他进去。群芳楼是他的地盘，进去自是很容易。

　　他去找了套衣服给她，等她换好。

　　甫一出来，他呆了呆，笑出声。

　　“怎么？很丑么。”她问。

　　孟玉宸微笑地摇摇头，“不丑。——就是不太适合。”

　　看惯了她的将军打扮，再看穿这个，是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孟玉宸拿起她刚才解下来的长剑，蹭的一声拔开，剑光差点闪瞎他的眼，“好帅啊。这剑！”他看了眼扎着丫鬟髻的李安通，

　　“配将军的你更帅。”

　　说着扬着剑，左右挥舞，将剑横着举在胸前，“怎样？我拿着帅吗？”

　　李安通无语地摇头，长手从他那里拿走鬼彻，“别乱动，会杀人的，这剑。我们走。”

　　她持剑出门，孟玉宸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喊道，

　　“大哥。等等我。”

　　两人来到群芳楼，周边已都是把守的侍卫，领头的侍卫是新上来的将军，李安通不太熟。

　　“又多了好些人啊。”孟玉宸感慨道，“你看看，不止皇上，还有其他人。这里多少眼线，你确定要进去？”

　　李安通看了一圈，长安城好几个营的武力都来了，除了她的人，她的人现在被困在楼里。他们个个身穿铠甲，持枪带刀的，显是准备十足。

　　“走吧。”

　　孟玉宸与之并行，过了一会儿，让她跟在自己身后。天尚早，守卫的侍卫迷迷糊糊地接待了孟玉宸。

　　孟玉宸刚要成功，眼见不远处来了个更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安通以前的死对头雪漪，如今已经爬到了四品明威将军。他武功不下李安通，两人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什么事？”雪漪来到他们跟前。

　　把守的侍卫赶紧道，“这是群芳楼的老板，说是想进去拿点东西。”

　　人人都知孟玉宸是皇上的老朋友，得罪不得。若是平时，早该放行了。

　　雪漪挥了挥手，道，“走吧。”

　　李安通心砰砰乱跳，她跟雪漪交手多次，真是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是这个时候。她低着头，跟在孟玉宸身后。

　　没走出几步，只听雪漪道，“等一下。”李安通心一咯噔，肩膀已被人往后拉，她转身回拳，再一次跟雪漪拳对拳地，对了一下。

　　“妈的。”雪漪骂了一句，“真的是你！”他起初还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她！他是她的手下败将，她是唯一赢过他的人，想不记得都难。

　　别说，他一向倨傲。现在得知，赢过他的又是个女人。

　　一时之间，桀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拳的手迟迟下不去，打不打呢，打，他可是纯爷们，怎么能打女人？不打，又不是他风格。

　　“是我。”她丝毫不以为意，遇见雪漪，就算她倒霉，没拆个十几下，很难过关。而这样一动手，势必会惊动其他人。

　　“快走。”他扬了扬他飘逸的银发，还用桃花眼给了李安通一个媚眼。说完，回头搂过侍卫一道聊天去了。李安通是男人，那就打到死，女人嘛，就不一样了。

　　李安通心想，这雪漪莫不是有病？以前看到她，那打得叫一个狠，这态度转变地未免太快了。

　　孟玉宸也跟着耸耸肩，“真骚。不过，人家雪帅是香馍馍。你讨好他，能活得久一点。”

　　“为什么要讨好他？”

　　孟玉宸微叹一口气，暗想，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啊。枉费他一直帮她想出路。

　　两人进了护卫圈，楼里就不是孟玉宸能去的了。要靠李安通自己入楼寻找郭解。

　　“就到这里。你没事先回。”她简单交代。

　　孟玉宸急忙喊住，“通哥。”

　　“还有什么事？”她回头。

　　“小心。”他认真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李安通觉得这样的孟玉宸实在太过认真，还是冲着他点了点头。转身没入黑沉沉的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