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24、眼前万里江山（四）

　　南栾之战后，赵启秀的威望达到了高峰。

　　等到和冯翊、赵稷会师，大部分的功臣便已到齐。除了之前便跟着赵启秀的老部下如李安通等人，还有信阳和巨鹿的将领，加上那些无派系的人，重要将领达二十几位之多。

　　与何耀明作战的这段时期，赵启秀一一解决信阳问题，粮草危机，在南栾这个地方，彻底反杀何耀明的主力部队，攻下邯郸……

　　但这些并不算最主要的困难，最大的问题是，本来投靠赵启秀的反叛数不胜数——

　　那时他们看着赵启秀就要失败，便赶紧卖主求荣，写给敌军的文书有数千章，内容更是令人瞠目结舌：透漏军机要闻、提前打好招呼、或直接跪地请降……

　　故而能拿下邯郸，大家很是高兴，可同时，也惴惴不安——生怕赵启秀秋后算账，好不容易积攒的荣誉一去不复还。

　　这期间还发生一件大事。

　　眼看着赵启秀坐大无法控制，赵望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想与赵启秀讲和，派出使者，封赵启秀为萧王，其他的封为大将军的有，列候的也有。

　　可是也是不过数日，赵启秀便派自己的几个悍将，攻取了赵望在河北的势力，一天之内连杀四位二千石的部级高官，收编了他们的部队，震动了整个幽州。

　　也就是这一刻开始，赵启秀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意图——第一，猴子们，站队的时候到了！谁再敢骑驴战马，就别怪他赵启秀不客气。

　　第二，和赵望正式宣战。

　　这一件事，把那些背叛过赵启秀的将领都吓得够呛，因为赵望就是杀掉了赵启秀的大哥，算是背叛他的头号人物，如今赵启秀明摆着不会放过赵望，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李安通刚一起床，便见门口聚拢着大大小小的同仁，有些只有几面之缘，因为战事频繁，都只有点头之交。有些是曾经作战过，还算是有些交情。那些亲密的靠前一点，其中还包括赵麟麟。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赵麟麟站着笔直，靠得最前，

　　“外甥女婿，外甥女婿。”

　　他叫得亲热。

　　“外甥女婿——”他拉长了音地喊，后面的人也符合地叫。

　　李安通心想，她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舅舅？

　　“舅舅。有话但说无妨。”

　　一大早的，她还饿着肚子呢。

　　赵麟麟知道等会赵启秀就来了，他们现在看到赵启秀就如同猫见了老鼠，人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兄弟了，也不是什么破虏将军，更不是什么小小首领，而是萧王，封王了呀。

　　萧县，是赵启秀的老家，他出生的地方。后来搬到了龙城。再后来又到了大渊村。而大渊是李安通的故乡。故而除了阴间将军之外，大家还亲切地喊她，“龙渊将军”。

　　但说无妨。可这叫他从何开口啊。

　　“这个。有封信……你能帮我拿回来吗？”

　　“信？”李安通道，“什么信啊。”

　　“就是一封，很特别的信。”赵麟麟拉她到一边，“上面写着赵麟麟三个字。你只要把我的拿回来。其他人的不用理。”

　　李安通看了看后面，他身后少说也站了二十来个人，怎么，他们都有信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信。

　　“外甥女婿——”赵麟麟道，“你若是帮我把信拿回来，我以后不当你舅舅了。”

　　“不当舅舅，当爹吗？”她开玩笑道。

　　赵麟麟闷闷地想，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们做兄弟！拜托拜托。帮兄弟拿回来。”

　　李安通指了指后面，“那这些人的？”

　　她一问，后面的人立马道，“我啊我啊。我也要啊。我也要拿回来。”

　　“大将军在上。我也要啊。”

　　众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

　　赵麟麟回头龇了一下牙，又回头亲密地对李安通道，“不用理不用理。记住啊。”他估摸着赵启秀要来了，赶紧和众人退离。

　　“信。”她小声道。什么信呢？问题是，她认识的字不多，赵麟麟，是哪个麟？

　　饭后，她直接问赵启秀，“你那边有很多信，是不是？”

　　赵启秀道，“谁找你要的？”

　　“你有信？”

　　赵启秀道，“很多。”邯郸刚下，就有何耀明的部将主动送上了这份大礼。

　　“有一封关于赵……”她刚待说，却见赵麟麟躲在门后睁大眼，拼命摇头，意思是不要提他的名字。

　　李安通道，“能给我看看吗？”

　　她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哪知赵启秀开口拒绝道，“不行。”

　　“不行？什么信，这么重要？”

　　赵启秀道，“当然重要。这些是些谋反的信。我打南栾的时候，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写信给何耀明请求投降？这些信就是证据！”

　　这一番话说得赵麟麟冷汗直下，呜呼哀哉，死定了，死定了。这下死定了。

　　信拿回来是不可能的，现在得求原谅，得让人帮他们求情。赵麟麟等人再次拦住李安通，拦住的同时，还带着重金，和一干美男子。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千万家产都要舍得，因为若是没命，还享受个屁啊。

　　李安通想，这闪花眼的金子，她是能理解。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美男子？

　　原来赵麟麟是从他外甥女得到的情报，说李安通有断袖之号，故而献上美男子若干。可又不敢太多，谁都知道，她和赵启秀有一腿。

　　那满院子的金银珠宝，件件都价值连城……李安通认真地看了一圈，抬起头问赵麟麟，“城主，你——你很是有钱啊。”早在婚宴的时候就隐约知道，河北人真是财大气粗！

　　赵麟麟一听这话，反倒是有些高兴，这说明，李安通动心了！

　　“那可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你开口。”

　　李安通心想，这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啊。她想，若是她拒绝，这银子还是被赵麟麟收回去，奢侈浪费掉了，如婚宴那次。她若是收了，还能归还于百姓。

　　收了就要办事。可小禾已经明确说了，这是反叛的书信，是证据。不好办啊。她很少干涉兄弟的，除非她认为错得太离谱。而且这毕竟是通敌卖国，是不可取啊。

　　可这银子她又想要……

　　赵麟麟生怕银子不够，哭丧着脸道，“安通将军，我还有啊。”

　　“还有？多少啊？”

　　赵麟麟道，“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安通一听，心一动。她脑子简单，只想着必须收下这批难民银子。——别看着邯郸城富裕，真正的百姓过得还是苦日子。

　　其他的，她想，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完全没有想过，也许要说服赵启秀放过这些叛徒，难度会有多大。

　　这边李安通刚收下，那边赵启秀就得到了消息。他再了解不过她的性子，她根本就没想过他会不会答应，也没想过这问题的严重性，更加没有想过，她收下银子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她的脑子里想的只是这是不义之财，她得没收了，才好帮助她想帮助的人。

　　他感兴趣的是，她就这么自信，他会同意？

　　当晚他等她开口为那些人求情。对外面人来说，他是赫赫有名的萧王，在她面前，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君臣，该如何就如何。

　　与其说是他们感情太好，不如说，李安通根本就没有身为臣子的自觉。连冯翊、赵稷他们，如今看到他，都会收敛很多，不敢造次。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为此，他还担心过，担心李安通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可是是他多虑了。

　　又或者，他还想过，她是仗着自己战功赫赫，助她良多？可是李安通偏偏谦逊有礼，从不以此自傲。

　　想来想去，他想，这是因为她把他当真正的朋友……一视同仁罢了。

　　“出去走走吗？”她问道。饭后散步嘛。这邯郸城，是他们目前的落脚点，下一个估计会在洛阳。当然是在等打下洛阳之后。

　　“好啊。”他一口答应。往日里往往都是他请她出门，她主动的次数并不太多。

　　他们现在所处的邯郸宫城，距今已有几百年，历史悠久，是邯郸城有名的文化遗址。他们入住的时候，何耀明在此的排场极大，到了晚上，点满千盏琉璃宫灯，还有奴婢婢女无数。

　　赵启秀一来，便清减了一半。一来他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二来，人多事也多。现在是多事之秋，还是越少越好。

　　两人走到宫墙上，俯瞰夜色中的邯郸古城，李安通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心情欣赏这赵王城的巍峨壮丽，也没心情听这里曾发生过的古老传说。

　　直到赵启秀提起，她才心不在焉地说出自己的疑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些人？”

　　赵启秀装傻道，“哪些人？”

　　“那些曾经给何耀明写信的人。”

　　“不知道呢。”他道。

　　“你不知道？”她问，“这——你不应该早已经想好了吗？”

　　赵启秀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

　　李安通为难就是为难在这里，她当时收得快，没想这么多，现在想起来，又觉得背叛行为当然是——当然是严厉处罚，杀鸡儆猴才是啊。

　　赵启秀见她脸色变了两变，正色道，“我当时身处危急之时，他们不雪中送炭也就罢了。你可知道他们在信中还说些什么？”

　　“还说些什么？”

　　“说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不成大器，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还说我，说我……”他不好意思道，“毛都没长齐——”

　　李安通前面还越听越慌，后面忍不住笑出来，“我想他们，他们……额。”其实也没说错啊。赵启秀是很小麽。他的有些部下儿子都不过十八岁吧。

　　赵启秀继续道，“不止呢。还说我……”

　　“还说什么。”

　　赵启秀不看她，望向远处亮起的点点灯火，这话他也知道是谁说的，还说他秽乱下属……这摆明说的就是，新婚那晚他陪着李安通的事情。

　　简直可恨！问题是，他秽乱了吗？他乱谁了？他还是“完璧之身”好不好！他倒是想乱，他也不敢啊……若是李安通真如他们信中所说，对他也是苟合媚上，他倒是想啊，可李安通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不仅说他，还说李安通，说他们两个夜夜□□，日日行不轨之事。

　　天知道这几个月，他们过得有多苦，连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

　　里面还提到，那次燕水，李安通为了救他，不惜利用自己的美色勾引赵玄，赵玄这才答应前往救援，协助攻下蓝乡。

　　可恨啊。可恨！这些叛徒在信中把他们吃过的苦都一笔抹杀了，好似他们走到这一步，靠的全是美色……

　　见他久久不回答。李安通还道赵启秀为难，道，“哎。若是真的不好处理，便算了吧。”

　　“那银子你不用退回去。”

　　“啊？”李安通想，“你何时知道的。”她还以为这银子她收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赵启秀淡笑不语。人一有权力，便多的是人给他通风报信，干那些损人不利已的事儿。

　　“反正这件事，我自会处理。银子你就收着吧。”

　　次日，赵麟麟他们见银子没退回来，都松了一口气，哪知，到了下午，赵启秀便说要召开军事大会，大大小小的将军均要列席。

　　赵启秀还没来。他们便蜂拥而上，围住李安通，想要讨问个明白，为何还是召开批斗大会——这么严肃，不是批斗是什么……还猝不及防地召开，这让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苍天啊。谁来救救他们！

　　过了半晌，有人来通报，说是赵启秀有事不来了，一切事宜由李安通全权代行。

　　使者拿出两封信交给李安通，“将军。萧王说了，您先读这一封，再读这一封。”

　　李安通想，这赵启秀搞什么鬼。

　　可面对这些人焦虑困惑的脸，李安通打开第一封。看完她心中一喜，还是赵启秀懂她，里面都是最简单的字，还是白话文。她开口念道，

　　“诸将辛苦了。赵启秀能有今日的荣耀光辉，实在是离不开各位的帮助。可……”

　　听到转折，部分将领开始冒冷汗。

　　“可在最危急时刻，还是有些人似乎对赵某不太信任啊，擅自写信给敌军，卖主求荣，此等行为实在是可恨可杀！”

　　说到可恨可杀，部分人抖了两抖，双腿开始酸麻。

　　“……通敌卖国，卑躬屈膝，凭空捏造事实，简直就是丑态百出，不堪卒读。……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李安通读罢，抬头看底下的人，个个都垂头丧气，有些已经开始掉泪了。批判过后，自然是死路一条了，此时不哭，何时再哭？

　　“将军。这是第二封信。”使者献上。

　　李安通拆开，“但……”

　　听到转折，诸将又燃起希望。

　　“但谁能无错？知错就改，就好了嘛。危急时刻，为自己谋生路，也是情有可原。望大家以后多多向李安通将军学习，切不可再犯了。”

　　此时，使者又跟李安通说了一句。

　　“当真？”李安通问。她拿过边上几千封文书，高高举起，将之扔进火炉中。

　　看到最后这一操作，赵麟麟为首的将领各个是又想哭又想笑，哭是因为赵启秀已不计前嫌，笑是因为这个萧王为什么要这么作弄他们，搞得他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但赵启秀也说了，要向李安通将军学习。

　　好啊。学习。要好好学习！

　　不过，忠诚是什么，他们是永远学不会的，但他们明白一点——

　　以后李安通说一，赵启秀不会说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