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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挑衅 ...

  •   是王龙。
      尧青拨了拨下眼睫,痴痴接下那份尚有温度的鸡公煲。辘辘饥肠使他顾不得上那么多,他噎着泪,大口大口刨起饭来。
      只是刨到一半,他似有大悟,抬眸望向前方,泪眼汪汪。
      唇边饭粒粘连,油渍横流,配以男人通红的双眼,眼前人少有的狼狈。

      “师哥......”王龙欲言又止,悄然递出一块餐巾,想了想说:“我在内网看到你挂了告假条,又听高露洁说你下午飞了回来,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阿姨出事了,所以二话不说就跟着回来了.......你别怕......”
      尧青咽下一口饭,止住悲恸,颤着声说:“我怎么会不怕?”
      王龙吸了吸气,扶着男人的肩站起,来回踱步,“别急啊,这家医院我有关系,我帮你问。不行咱们就转院,转上海,转北京,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说完见男人没什么反应,王龙果断举起手机,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

      直到夜里凌晨两点半,抢救室的门才徐徐打开。
      尧青忙上前探问,起身时太急,忘记小腿压得太久,麻得他险些摔在地上。
      幸而旁边男孩手快跟着扶了一把,尧青这才勉强站稳,只见医生不慌不忙地摘了橡胶手套和口罩,问:“你是尧女士家属?”
      男人头如捣蒜。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略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并未使得眼前人感到松懈。因按常理讲,略欣慰的前言后,一定接着一句并不见好的“但是”。
      尧青最担心的是那句“但是”。

      果不其然,医生下一句便是——“但是.......病人除却先前已有的血栓病灶,这次还兼并了中枢系统的退行性病变,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
      “她的认知性功能障碍和行为损害已经达到了VI期,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尧青往后软跌了一下,尽管他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但也能大致估摸着眼前情况并不乐观。
      “你是她儿子,那应该很早就发现她有这方面问题才对。”医生微带责备地瞥了他一眼。
      “哪方面问题?”尧青不敢确定,他要听医生亲口说,亲口说他才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推断没有错。
      “阿尔茨海默症。”医生盖章定论,目光尖锐,直插心肺,“俗称渐忘病。”

      空若无人的特例病房里,仪器声滴答作响。
      尧青停候在隔离窗外,远远望着,眼底尽是猩红愧色。
      王龙陪护在侧,一下接一下轻拍着男人的背。尧青将头别向外处,不忍直视那病床上面容苍白、近无血色的女人,每多看一眼,心便多剜一刀。
      那人走后,他已有多年未曾有过如此的痛了。

      刘景浩姗姗来迟,赶到医院时,恰好撞见王龙举着热水瓶下楼打开水。
      脑科住院部的茶水间临时报修,要打水只能去楼下。尧青留守在病房照看,王龙见杯中缺水,自告奋勇下楼打水,也是为了给自己透一口气。
      不想才出电梯,迎面就撞上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刘景浩本一脸焦急赶着上楼,见着王龙也在,又见他手中拿着尧青惯用的保温杯,心中懂了。
      只是情况紧急,他来不及与他撕扯,只敷衍着“嗯”了一声,便哒哒哒摁了楼层,一路直上。
      推门时男人已止住哭泣,举着一柄水果刀,坐在床头削苹果。
      刘景浩敲了敲门,里头人毫无反应,他咳了两声,没等对方回应,径直走了进去。

      “你......”尧青显然没意识到刘景浩回来,按理说,这时他该在北京陪他爸妈才对。
      男人放下沉甸甸的行李箱,将围巾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毫不见外地坐在了男人身边。
      “你不冷?”刘景浩气喘吁吁地别了男人一眼,荆川早已入秋,但医院的中央空调仍保持在二十三度左右,别说病人,就是他一个正常人待着也难免觉着冷。
      更何况眼前人素来贪漂亮,为照顾北京的漫天秋色,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到了荆川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就这么清汤寡水地枯坐着,像棵萎靡的树。
      刘景浩唉了口气,起身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他身上。
      沉稳简凝的深驼色,如一顶镇妖平乱的宝相袈裟,尧青伸手抚在襟扣上,垂耳听着“沙沙沙”的布料摩擦声。
      精致缝线处,绣着一行部落图腾。男人揪起衣领,闻了闻,是他身上一贯的淡淡桂香。
      气味是一道索引,使糟乱得以片刻安宁。
      尧青昂首望向眼前人,更觉得他理所应当的伟岸。

      “所以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王龙举着手机,来回在饮水机旁漫步,“麻烦你帮我问问?这种情况,还有继续治疗的必要吗?”
      若干分钟后,他得到了答案。开水也已沏满,只是盖盖子时不知怎么回事,不小心烫了一下。
      男人吮着微微红肿的拇指,慢慢吞吞摸回了病房。
      不出所料,刘景浩也在。
      他坐在尧青身边,一同守着女人,倒显得是自己,扰乱了这份岁月静好。
      尧青喑哑道:“龙龙,谢谢你。”
      王龙放下热水壶和保温杯,将拇指缩回到袖子里,有些事没必要都让他知道。
      刘景浩说:“这里没你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人上下审视了他几眼,想来他也是赶着从北京飞回来,身上的肩章都还没来得及脱。
      一个才两道杠的小小安全员,哪来的底气和自己争?
      刘景浩想到中秋那天,酒店里,尧青不在时他那副野心勃勃的样子,便觉得眼前人实难恭维。
      不料王龙却像是故意要引起别人注意似的,“哎呦”地呻.吟了一声。
      尧青果不其然道:“怎么了?”
      王龙哭丧着脸说:“怪我自己不小心,打水的时候烫着了......”
      说罢半推半就地伸出大拇指,虽烫得不算重,但灯光下看,还是触目惊心。
      “要不要帮你叫医生啊?”尧青不忍关切,伸手就要去帮他探呼叫铃。
      “你别急。”刘景浩将他拦住,撇过脸说,“小伤罢了,我带他去护士站处理下就好。”
      王龙微微笑道:“那谢谢刘哥。”
      刘景浩看了眼尧青,又看了眼床上人,“那就走吧。”

      护士站人影绰绰,此时已近凌晨。
      男人驻足在优秀医生的布告栏前,漫无目的地阅览着上面的文字。
      王龙坐在休息椅上,护士小姐正为他埋头蘸着烫伤膏。
      几分钟后,包扎完成。王龙笑眯眯地说了声“谢谢”,目光一沉,转眼恢复回一脸严峻神色。
      “我问了我朋友,他是华西脑科专家,他告诉我,以阿姨现在这种情况,当前的医疗手段见效甚微,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男孩的声音激荡在回廊里,字字掺风,别有清冷。
      “你什么意思?”男人打住目光,看向王龙。
      “你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王龙举着被烫伤的大拇指,轻轻一笑:“阿姨就算活着,也只会一天比一天差。据我所知,师哥从年前起就一直在搏洲际线,想转跨国航班。可飞洲际一趟就要十多个小时,一来二去,私人时间只会越来越少。除非请护工,或者让亲戚帮忙照看,否则.......”
      “否则什么?”
      男人走近两步,右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否则还不如安乐死。”
      王龙收住笑,活动了下略有些僵硬的指关节,长舒一口气。
      “我是诚心建议师哥早日认清现实,他有个这样的母亲,只会加重影响事业。有时就该当断则断,快刀乱麻,总好过持续痛苦。”
      见男人一字不发,他又继续侃侃道:“你飞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空乘的黄金期就这么几年吧?跟你们飞行员不一样,师哥吃的是青春饭。到老也最多转地面,做个航控中心的小主任,拿点可怜的国家补助,勉强过活。那是你想见到的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和阿姨?”男人一把揪起眼前人衣领,气息渐狂,“她现在人都还没醒过来,你就急着让她入土为安了?还安乐死?你怎么不去安乐死?”
      “你急什么?”王龙一把拍开男人的手,理了理被拽歪的衣领,语气铿锵,“我只是在分析利弊罢了,是实实在在地为师哥的以后着想。”
      “你给我闭嘴!”刘景浩再次上前,身旁走过几位护士,他不得以压低声音,“以后你要敢在尧青面前说什么安乐死不安乐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你不用吓我。”王龙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脯,硬生生顶在他身上,双眼如炬,“你的眼里只有风花雪月,考虑不到现实层面,只有我在乎师哥的衣食温饱,今后该何去何从。刘景浩,你太意气用事了,他不会需要你的。”
      顿了顿,他又满是不甘心地说:“他需要的是我这样,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人。”

      “那走着瞧。”男人嗤了一声,抬脚踢飞手间抖落的烟蒂,“我倒真好奇,他会不会领受你这一番好意。”
      王龙摩挲着拇指上的医用绷带,拾了一眼,战欲意犹未尽,“那就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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