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64、让他出去

　　大齐带着小柚子来给送工资卡和证件的时候，何阳看着那个文件袋，才真正意识到要分手的事江霆可能是认真的。

　　“何阳哥哥。”

　　柚子歪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要哭啊？”

　　闻言，他余光看了看沙发对面坐着的舅舅和表妹，用力的眨了几下了眼睛，把眼泪咽回去，摇了摇头。“没..没有。”

　　“何阳哥哥，你别难过嘛，少爷哥哥有时候就是会闹脾气，但他不会不真的要你的，他最喜欢你了。”

　　“嗯...”

　　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苦着脸说什么丧气的话，他硬扯出了笑，点了点头。

　　小柚子见他笑，自己也笑。“嘻嘻，何阳哥哥，你等着吧，过几天少爷哥哥想你了，就又会来偷偷看你了。”

　　“柚子，别胡说！”

　　大齐有些严肃的斥了一句，柚子立刻眨着大眼睛捂住了嘴巴，捂了片刻又把手拿开小声说了句：“那是少爷哥哥的秘密，不能让何阳哥哥知道。”

　　不能知道的秘密？

　　何阳当即就疑惑了。

　　小孩子说话不知道避讳，有什么说什么，可如果没有的事也不可能随口就来的，上一次这小丫头说的话就让他存疑，今天又来，再加上大齐这么严肃的反应，他当即就不能淡定了。

　　“什么偷偷来看我？什么秘密？大齐，那都是什么，麻烦你告诉我行吗？”

　　“抱歉。”大齐说：“何先生，很多事少爷都是不让跟您说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何阳突然有些忍不住的激动，语气就急切了起来：“大齐，你跟了江霆那么久，想必很了解他，如果他是真心想跟我分开也就算了，可如果他又是因为钻了什么牛角尖，你也不忍心看他又跟自己较劲吧。”

　　大齐叹了口气，看样子似乎是有些动摇，何阳立刻跟了句：“拜托了。”

　　犹豫了半天后，大齐拿出手机，打开相簿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盯着看了半天，思绪当即随着照片里的场景回到了今年的除夕夜。

　　清冷的路灯下，江霆正站在黑色的车子旁边，神情落寞的盯着脚下那碎了一地的盘子和饺子。

　　“何先生。”大齐说：“您还记得今年的除夕夜吧，那天，少爷听说您没准备年夜饭就立刻让我跑了好几家饭店买了各种您爱吃的菜，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就顺手拍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心里挺难受的，因为少爷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很早就来您楼下坐着等您的那盘饺子，那会是他一年之中吃过的最香一顿饭。”

　　何阳愣了愣：“什么？”

　　大齐说：“其实这些年，每年的除夕夜吃您那盘饺子的人不是我，在车里坐一夜的人也不是我，是少爷自己，每年他都会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后，赶着时间来您这里陪您过年，每个大年夜您站在阳台上看万家灯火的时候，少爷都在楼下看着您，只是，他从来都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车里，从来不打扰您，也没让您知道。”

　　“每一年，但不止每一次过年，自从我跟着他开始，他就经常来您这里，有时候在楼下坐一会，有时候干脆坐一夜，这五年的时间里，隔三差五，早晚晨昏，每一次您并不情愿的见到我的时候，来的人都不只有我，还有少爷，他也坐在那辆车里。”

　　什么。

　　心里猛地一震，何阳几近愕然，表妹和舅舅也惊讶的皱起了眉。

　　看着他，大齐无奈的沉了口气。

　　“何先生，这些年您一直觉得那是他在监视您，可他监视您什么呢，无非也就是您不想见他，可他却总也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您，看您有什么需要，看您有没有遇到麻烦，天气骤变的时候有没有穿够衣服，突然下雨的时候有没有带伞....”

　　什么…

　　忽的一下。

　　鼻子一酸，何阳的眼眶突然就热了。

　　“何先生，我是个外人，对于您和少爷之间的事没立场发表什么看法，但就我看到的这些年里而言，少爷对您就只有默默付出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从他十八岁开始，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儿，细致到了什么程度？您工作上他事事照看着，往往麻烦事还没发生他就替您摆平了，您生活上的日常所需，衣帽鞋袜，甚至细微到牙膏牙刷，都精挑细选，算着日子给您寄过来。”

　　“他一直记着您爱吃甜的东西，偶尔我们开车经过某处街道，遇到个甜品站，他看到有人排队，觉得味道可能很好，就会让我停下来去买一点，然后给您送去。”

　　“平时您走在路上，对什么东西多看了几眼，他猜测你可能是喜欢，也会很快找来同样的给您送过去。”

　　“何先生，也许您认为这这五年他的所做作为，是对您的束缚，可世界上哪有这种不计成本五年如一日的束缚呢。”

　　哗啦一下，何阳强撑着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说实话，今年除夕夜，看到您跑回去之后，少爷下车蹲在地上的那个样子，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差点掉泪了，也许您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过，这五年，至少您生活上暖衣饱食，平静安稳，几乎没经历任何挫折和困难，可他自己呢。”

　　“您之前问过我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他就是这样过的，以前是比普通人更繁重的学习，后来是让人焦头烂额的工作，除此之外，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都放在您身上了。”

　　“这五年，他虽然过的辛苦，心态倒也还算平静，可最近，自从开始跟您恢复来往之后，你对他的态度很差，以至于他又开始时而狂躁，时而焦虑，有时候白天茶饭不思，晚上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为了保持冷静，大把大把的吃药，他身体本就不好，况且他的耳....”

　　大齐大概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停了下来吐了口气，才继续：“何先生，今天我说多了，这些都是少爷不想让您知道的，所以希望您能对少爷保密，不要让他再着急了。”

　　听到这里，表妹跟着抹眼泪，就连舅舅也在叹气。

　　而何阳也几乎没有注意到大齐还有没说完的话，因为他整个人已经崩溃了。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前阵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江霆对他没有丝毫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了。

　　就从没离开过，谈何重逢？

　　可是，五年啊。

　　江霆居然是以这种方式，默默的在他身边守了他五年！

　　大齐带柚子离开之后，何阳根本再听不到表妹和舅舅的任何安慰，把自己关进卧室蜷缩在地上呆滞了很久。

　　脑海里不停的在回忆过往五年里每一次那辆黑车出现时的场景，去寻找江霆的影子，可却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

　　他才突然明白江霆为什么要在车上贴防外观的玻璃膜，明白为什么大齐一直都自称是江霆的司机，才明白，他自己原来确实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这五年里，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所以一味的在躲，他从来没有试图去看一看江霆到底过的好不好....

　　他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一直以来，那些他以为的强加给他的那些东西，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江霆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他其实后来早就明白过来了，他只是自私的不敢承认，也不愿意去面对。

　　因为五年如一日的付出何照顾，对他来说太沉重了，如果不能给回应，他就根本承受不住。

　　那么现在呢，江霆突然不要他，是不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了。

　　是的吧，自从大哭过那一次，大闹过一场之后，江霆就不一样了，也许江霆其实已经彻底的失望了，寒心了。

　　天黑了，又亮了..

　　晨光未曦时，表妹推开了卧室的门，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了他的手臂：“哥哥，不要难过，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段话，说人的一辈子要吃的苦和甜都是平等的，苦尽就会甘来，你和江霆都已经吃过那么多的苦，没理由得不到一个好结局，所以，不要难过，再熬过这一次，一定就会好起来了。”

　　难得表妹这样咋咋唬唬的性格也能这么温柔，何阳捂了捂酸疼的眼睛，说：“我太对不起江霆了。”

　　“你不能这样想。”表妹说：“不能因为江霆心理有问题，很可怜，就忽略了他对你做过的很不妥的事，当年那种情况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可江霆应该是对我失望了。”

　　“不可能。”表妹说：“如果会失望，他就会默默的守护了你那么久，哥，一味的纠结猜测和消沉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去问清楚，去主动解决问题。”

　　“可是....”

　　“不要‘可是’，哥，这些年一直是江霆在追着你跑，现在他状态不好，你就不要再等着他来找你了。”

　　表妹的开解和鼓励起了作用，何阳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了一些，他想，是啊，不能只是等着江霆来找他了。

　　如果江霆寒了心，那是应该努力去重新把江霆的心给捂热。

　　愣了片刻，他揉了揉表妹的脑袋，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手机就往外跑。

　　打车来到江霆的公司，大家都还没有开始上班。

　　因为他之前来过几次，还是跟着江霆的，所以安保很客气的放他进去，还热心的帮他刷了员工卡。

　　电梯停在28层，轻车熟路的来到江霆的办公室，他敲了下门，但没人理会，他试着推了一下，结果门就开了，一眼看过去，发现江霆正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江霆。”

　　他轻轻关上门，低声叫了一声，上前走了几步，举着来时路上买的早点，硬是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松：“江霆，我来给你送早饭，我买了你爱吃的面茶。”

　　然而，江霆还是没有理会他，甚至头都没有回，只是重重的喘了口气。

　　如此愣了片刻，他落回举了半天的手，低下头，又说：“江霆，其实我..我是来跟你认错的，以前我很迟钝，也很懦弱，可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也是爱你的，江霆，从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也爱你，可那时候你还小，我们又是同性，我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就只会躲。”

　　“后来，出了妈妈的事，我钻了牛角尖，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了病，所以怎么也想不通，所以才对你态度恶劣，给了你那么多伤害，现在我知道了，其实也知道我根本怨不着你，如果不是当年我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能给你一个让你安心的回应，也不会逼的你越来越失控。”

　　“还有，这些年我就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逼迫你远离我的这五年，是我自己把自己圈住了，我把错都怪到你一个人头上，对你一直不闻不问，这段时间又总是冷言冷语，我...太过分了....”

　　“江霆，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很自责，也很后悔，可是我舍不得你，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以后我肯定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越说越难过，他抬头看江霆，可视线却先模糊了。

　　这个场景，好生熟悉，曾经江霆也是这样目光戚戚的求他的原谅，问他要一个机会，可现在，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形了。

　　“江霆，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他等着江霆的回应，可等了很久，江霆除了叹息之外，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甚至头都没有回。

　　他想过去，可因为想到离开医院前的那个冰冷的吻，他又不敢。

　　正是踌躇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陆可豪走了进来，本能的不想被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立刻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垂下了目光。

　　看到他后，陆可豪似乎是有些诧异的愣了愣，然后走到窗前，拍了拍江霆的肩。

　　江霆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提着东西，片刻后，回过头去对陆可豪说：“让他出去。”

　　让他出去？

　　听到这近乎冰冷的三个字，登时，何阳的心就猛的沉了下去。

　　他一直知道，江霆是个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坚决不会再回头的人，可到底，也还是没预料到，江霆能一夜之间就能做到这么决绝，这么干脆。

　　不知道心里要攒足多少失望，才能让江霆在面对今天他这样的祈求的时候，仍然无动于衷，仍然只是回应了他这么干脆利落的的一句：让他出去。

　　但就这么一句，他几乎是瞬间垮了。

　　对于他而言，江霆的拒绝就是拒绝，一句话，几个字，就足以让他没有丝毫的继续纠缠的勇气。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江霆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纠缠的胆量，更没有纠缠的底气。

　　毕竟，当年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诸多原因里，还藏着很重要的一项。

　　那就是，无论是个人的相貌天资，还是背后的身份地位，方方面面，江霆都处于优越者的最顶端，说句不好听的，如过不是因为心理有一些缺陷，当年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江霆几乎就是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郑烨城一直强调江霆会因为病情而拖累他，可在他的意识里，江霆其实却是一个让他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够不上的人。

　　不管以前再怎么表现的冷漠和强硬，他也从来没真的打算逃跑过，除了因为他那份不敢承认的舍不得，还因为，他从心底里觉得，从来都只有江霆要不要他的份儿。

　　只要江霆不说放他，他就连逃都不敢逃。

　　同样的，如今江霆说不要他了，他也并不敢强求和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