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62、不对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异常浓郁，格外能让人清心醒神。

　　手术室外，长廊的椅子上，陆可豪安慰着痛哭的苏谨，大齐一脸焦急的祈祷。

　　舅舅和表妹坐在一旁看着他。

　　而何阳，则一个人站在手术室的门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紧紧关着的手术室的大门。

　　明明仗着自己精神方面的问题，做出什么都不用负法律责任，可在紧要的关头，江霆没有把刀划在郑烨城身上，没有伤人，只是割了自己手腕。

　　当抱着江霆往医院冲的时候，何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会再纠结了，也不要再顾及谁同意与否，他要和江霆在一起，不管是活着，还是...

　　郑烨城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不顾陆可豪愤怒的斥骂，站在何阳了面前。

　　何阳看了郑烨城一眼，回头继续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说：“现在你满意了吗？”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郑烨城说：“江霆的病根本没办法痊愈，他就像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你跟他在一起，会永远提心吊胆，他会伤害你，会拖累你一辈子。”

　　何阳漠然的扯下嘴角。“你的执念，也够深的。”

　　“这不是我的执念。”郑烨城说：“这是你妈妈的对我的叮嘱。”

　　“什么？”何阳猛地转头看向郑烨城：“你说什么？”

　　郑烨城说：“当年你妈妈出车祸，奄奄一息的时候，找不到你，给我打了电话，那时候我答应过她，一定不会让江霆伤害你，一定会把你从江霆身边带走。”

　　“不对，你胡说！我妈妈当时根本不知道江霆的病情。” 何阳激动的看着郑烨城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更激动了：“我妈为什么会有你的电话，我从来没告诉过她你的电话！”

　　郑烨城低下了头：“那段时间你经常躲着不见我，我很难过，所以....”

　　“所以，我和江霆之间的事是你告诉妈妈的！”何阳一把扯起了郑烨城的领子，狠狠道：“你到底对我妈说了什么！”

　　郑烨城说：“我告诉她，你被江霆抓起来了。”

　　什么！所以....

　　砰的一拳！

　　何阳狠狠的打在了郑烨城的脸上，同时他自己也猛的一个趔趄。

　　舅舅立刻过来扶住了他。

　　表妹愤恨的对郑烨城说：“我说姑姑当时怎么那么着急的非要要来北京，郑烨城！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么急，姑姑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我也没想到。”郑烨城抹了把嘴角的血：“何阳，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当时会发生那种意外。”

　　何阳攥紧了拳头，盯着郑烨城：“江霆呢！你当初跟江霆说过什么！”

　　“我告诉他…”郑烨城说：“你毕业之后会回老家，你没有打算留在北京，他让人去机场抓你，也是因为我告诉他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郑烨城！”

　　何阳低吼着冲过去，又用力一拳打在了郑烨城脸上。

　　郑烨城没有躲，继续对他说：“何阳！他有心理疾病！治不好的！你会被他拖死的！”

　　“我愿意被他拖死！”何阳咬着牙盯着郑烨城，一字一句：“但凡他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会跟他一起死！”

　　“何阳！” 郑烨城终于崩溃了一般，扑了过来：“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也一直记得对你妈妈的承诺！我真的只是想带你走，让你离开这个泥潭过简单的生活！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江霆！为什么你宁愿受委屈，受煎熬也一定要陪着江霆！为什么！”

　　为什么！

　　何阳用力推开郑烨城，看向手术室的大门，眼泪哗啦一下落了下来。

　　因为他爱江霆。

　　不管健康，还是病着，他其实一直都深深爱着江霆。

　　可他那么爱江霆，当年居然能完完全全的把错误只怪在了江霆一个生着病不能自控的人身上。

　　如果说江霆是病了，那么他，应该就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终究，是他错了啊！

　　很久之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大夫摘下口罩，对他，及所有人会心笑了笑。

　　虽然失血过多，但好在送来的及时，又有血型匹配的直系亲属在，江霆熬过了生病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何阳紧绷的神经猛的一松，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江霆，到底还是舍不得他的。

　　…

　　对于这场闹剧的处理，江霆的父母征求何阳的意见，何阳很诚实的表达了自己：希望能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毕竟，就算是江霆，也并没有真的打算对郑烨城怎么样。

　　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精神方面的应激反应，江霆昏睡了整整三天才彻底醒了过来。

　　医生过来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江霆靠床头坐着，被爸爸妈妈，陆可豪和大齐等人围着，一脸憔悴，满目暗淡。

　　何阳一个人默默的站在一旁，没有靠近，低着头，一言不发。

　　照顾好江霆，大家就不约而同的默默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般，令人窒息。

　　两个人就那么各地低着头，不相顾，也无言，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果是以前，何阳可能会在江霆清醒之后，冲过去狠狠的骂他一顿，可现在，他就只想狠狠的骂自己。

　　在没有意识到江霆是真的心理有问题的时候，他态度恶劣，冷语相向，给过江霆太多的刺激，现在再也不忍再有半点苛责了。

　　江霆突然咳了一声，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那道看过来的目光，心里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疼。

　　他去拿杯子倒了一杯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递到了江霆面前。

　　江霆伸手去接，却有些迟疑的握住了他的手。

　　江霆说：“晕过去的时候，我后悔了。”

　　他愣了愣。

　　江霆又说：“我以为，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登时，他强忍着的泪水如泉涌般冒了出来。

　　放下那杯水，他回过头来一把抱住江霆，边哭边说：“江霆，你知不知道了，没有你，我也根本活不下的。”

　　江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何阳，对不起。”

　　...

　　经过这一场闹剧，舅舅不再反对何阳的江霆的事。

　　纠缠了近乎十年，也算终是得偿所愿，可江霆的反应却并没有如想象般的欢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病症的缘故，养伤的日子里，即便何阳一天到晚形影不离的陪伴，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江霆还是比以往更加低沉了。

　　有一天，江霆的爸爸妈把何阳单独叫了出去，希望他能再试着劝一劝江霆去看心理医生。

　　可回来之后，何阳还没开口，江霆就直接对大家说道：“如果有合适的大夫，就请来吧。”

　　苏瑾听后脸上立即挂起讨好的笑：“霆霆，我们...”

　　“没关系。”江霆说：“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不用再麻烦何阳转达了。”

　　嗯？麻烦？

　　听了这话，何阳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江少峰对江霆笑了笑：“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倒是你，别太勉强自己，慢慢来。”

　　江霆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淡淡笑了下，然后郑重其事的对他的父母说：“爸，妈，小时候我不懂事，自私又任性，这么多年，我无端埋怨，故意疏远你们，还一直让你们为我操心，我，其实很自责。”

　　冷不丁听了这话，苏谨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立刻小心的坐过去拉江霆的手：“儿子，你别胡思乱想，也别这么说，是爸爸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生了病，还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们的错。”

　　江霆说：“是真心话，不是胡思乱想。”

　　江少峰说：“江霆，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但你永远我们的儿子，我们会一直爱你，你只是生病了才会这样，没关系的，真的不是你的错。”

　　江霆说：“我现在清醒了，想通了，以后就不会再那样了，爸，妈，以后我们经常聚一聚吧，我们一家人，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听了这话，苏谨几乎是当场就泪崩了。

　　江霆倾身过去抱了抱哭成泪人的妈妈，又说：“妈，我会尽快好起来，会好好对待你们，以后做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听了这话，就连江少峰也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何阳就那么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这红着眼睛的一家三口，满心宽慰的红了眼。

　　刚才那些话，不管是因为经历生死之后的顿悟，还是因为心愿达成之后的释然，他都信江霆是真心的，江霆是真的想通了。

　　也算是，终于长大了吧。

　　看到江霆与自己的父母和解，他打心底里为江霆高兴。

　　可他，也没有办法不想起自己的母亲，天下父母的爱，都是一样的，可他却再也不能，也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可是怪谁呢？

　　如果不是他一直自以为是，如果当年他再细心一点，发现江霆的病根本不是装的，是真的病着，或许他就会不会恍惚和慌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江霆受刺激，或许，江霆就不会变得那么没有安全感，那么歇斯底里，可能也就不会让郑烨城有机会挑拨，发生母亲的那件事...

　　归根结底，是他的问题。

　　江霆的父母先后离开之后，何阳隐藏起内心的撕扯，走去江霆身边帮他理正了一下衣领：“江霆，你突然变的这么乖，我都不适应了。”

　　江霆说：“何阳，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哄。”

　　“可你就是比我小啊。”他笑了笑：“不然反过来，你做哥哥？”

　　江霆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后，默默垂下了眸子，他说：“何阳，以前的你笑起来，是比现在要好看的。”

　　闻言，何阳下意识的皱眉，随后意识到不该有负面情绪，就又故作轻松：“怎么啦，嫌弃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好看了是不是？”

　　江霆只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