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11、攻心

　　送完小泽，何阳回家，江霆继续跟着他，正好他有些疑问，就没有撵人。

　　虽说只是第二次来他家，可江霆进屋，换鞋，脱外套，一切都非常的自然，这让何阳有种引狼入室的恐慌感。

　　从进门起就被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何阳很不自在，他别开脸去接了杯水，回来坐在沙发上。“你跟小泽什么时候混熟的？”

　　江霆收回了目光，并没回答。

　　何阳又问。“你到底怎么哄骗人家孩子了？”

　　江霆还是没回答。

　　从来都是这样，问什么也不说，回应永远是沉默，问急了就发火，何阳很不高兴，赌气似的用力放下水杯，水滴溅在了脸上。

　　江霆抽了张纸巾，似乎是想帮他擦脸，但被他直接一巴掌打掉了。

　　如是江霆收回手，轻轻喘了口气。“何阳，除了你，我懒得哄任何人。”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何阳不想听，直接忽略。“人家孩子还小呢，心理也有问题，亏你能凶的出来。”

　　“他未必希望一直被当作病人。”江霆说。

　　“可他就是与正常孩子不一样。”何阳说。

　　“也未必希望一直被提醒他跟别人不一样。”江霆说。

　　“...”何阳就接不上了，拧巴了半天，他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闭嘴。

　　气氛冷了很久，何阳打算撵人，可恰好这时门铃响了，大齐送来了饭菜。

　　或许大少爷如今更加金贵，一日三餐不能少，还得准时准点，但何阳是没心情跟江霆一起吃饭的，大齐走后，他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把饭菜取出摆放好，甚至把筷子都给掰开了一起放在了江霆面前。

　　可江霆就坐在餐桌前，沉着脸，很久都没动。

　　何阳开口催促。“你赶紧吃啊，吃完赶紧走！”

　　可这一催，江霆更不动了。

　　何阳直接起身，转身去阳台上吹了半天风，把气捋顺了之后再回来，他感觉已经耗尽自己最大的耐心。“江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江霆这才开口说话。“一起吃。”

　　“不要。”何阳说。“我现在不想吃饭。”

　　江霆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轻轻喘了口气。“何阳，你现在太瘦了。”

　　“...”何阳忽然莫名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说什么，于是干脆就不挣扎了，坐下去拿起了筷子。

　　江霆夹过来了一块肉过来，何阳几乎是不加思考的又给江霆夹了回去，脑海里盘旋着的话也是脱口而来。“还好意思说别人瘦，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说完后，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何阳下意识抬头，两道目光预料之外的对上，倒是江霆先躲开了。

　　登时，何阳就暗骂了自己一句：多嘴。

　　这之后，俩人各自吃饭，各自沉默。

　　很久后，江霆抬起了头，忽然说了句。“何阳，将来我们这样也可以。”

　　这冷不丁的，何阳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下意识太久看着江霆。“什么？”

　　江霆说。“还可以偶尔见面，一起吃顿饭，这样就可以。”

　　何阳愣了下。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低下了头，放下了筷子。

　　“我不觉得可以。”何阳说。“我希望的将来，是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偶尔也不行。”

　　闻言，江霆松开没多久的眉心又重新蹙起，也放下了筷子。

　　之后冗长的沉默之下，谁都没有再吃下去一口饭。

　　…

　　关于小泽的个人演奏会，江霆以公司的名义发布的了公益项目通告，很多娱乐圈的当红明星和大v相继转发和宣传，消息一度铺天盖地，引发了大量的社会关注度。

　　演出的这天，剧场来了很多明星和记者，也来了很多关注公益事业的各企业高层。

　　这一天，何阳也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作为一个新创公司老板，在工作状态下的江霆。

　　简直，太不一样了。

　　江霆站在镜头之下，被一群商界大佬簇拥着，丝毫没有了半点儿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低沉，举手投足间，桀骜干练，发言致辞时，精简明了，处处都彰显着一个商界精英，豪门之后的强大气场。

　　当被问及举办这场演奏会的初衷，江霆的回答也让人惊艳：

　　“自闭症儿童是一群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们懂得理解与爱，专心且肯努力，他所希望的，是大家给予他们的关注的同时，也要正视他们。

　　自闭症患者确实是病人，但却并不只是沉默着需要被照顾的病人，只要有机会和平台，他们也可以成为比普通人更出色的音乐家，画家，时间和空间的科研者，医学难题的攻克者...

　　…”

　　这一天，记者们就江霆的采访发了通稿，各路明星和企业的大老板们纷纷带头筹集善款，不止是给小泽提供帮助，还把资助范围扩大到了全国各地的特殊教育学校。

　　所有人都很高兴。

　　唯有何阳，很失落。

　　可能是因为今天太嘈杂，工作了四五年的剧场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也可能是因为在那些人面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力量的微不足道，他很无力，这一天下来，心里都沉甸甸的。

　　乐团因为要做音乐会的后期宣传，所有乐手都留下配合小泽拍宣传片，唯有何阳一个人被排除在外，早早下了班。

　　因为江霆不让他参与，从来都是这样，但凡抛头露面的事，江霆就不允许他参与，江霆的占有欲很强，总是恨不得能把他关在家里，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会满意，甚至当年他出来找工作，江霆都是不同意的，为此暗地里都不知道搞过多少次破坏，最后还是他不吃不喝的绝食三天，去医院里住了一周才保住了剧场这份顺利的工作。

　　胡思乱想走了个神的功夫，何阳坐车坐过了站，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意外却又不是特别意外的，在楼下看到了那个笔直的身影。

　　江霆从小就这样，坐就坐的端正，站也站的笔直，此时严肃的西装已经换成了毛衣加宽松裤，头发像是刚洗完没多久，自然柔顺的垂着，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清爽，很青春，甚至身上满满的少年感与小时候的模样有些相似。

　　以至于，就那么远远看着，何阳突然有些恍惚，恍惚的生出了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以前何阳还在读书的时候，江霆经常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他，或是一起去练琴，或是一起去吃饭，又或是一起去玩。

　　江霆高兴的时候，会很好说话，什么都愿意听他的，赌气的时候，会发脾气，他总是想尽办法的哄，哄到江霆气消为止。

　　那个时候的江霆不像现在，偶尔也会顾及一下他的心情。

　　记得有一年冬天，寒潮来袭，晚上下了场大雪，作为一个很少见到雪景的南方人，他很兴奋，他给江霆打电话，约好第二天早起去江霆家附近的一个公园玩雪，可却因为忘了定闹钟，手机也忘了充电，一觉睡到了中午。

　　等他醒来赶过去的时候，江霆还站在冰天雪地里等他，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他既心疼又自责，当场就红了眼。

　　原本看起来要发起火的江霆见他差点掉起了眼泪，忍住了没有爆发，甚至还安慰了他一句：没关系。

　　曾几何时，他们也很用心的珍惜过彼此。

　　可也就只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后来江霆装病的事被识破后，就不会再顾及他的心情了，不高兴就折腾，生气就发脾气。

　　直到现在，明知他不愿意见面，却也还是随时想来就来，完全不管他愿不愿意。

　　愣了好久，何阳从回忆中回神，然后，回归现实，注意到江霆的人和目光一起咄咄逼近，他别开了目光。

　　“为什么这么晚？” 江霆问他。“去哪了？”

　　“我爱去哪去哪。”何阳没好气的说。“你管的着吗？”

　　“去哪了？”江霆重复问。“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估计得不到答案江霆不会罢休，但何阳也不想说自己坐过站了，那太丢脸，就随便扯了句。“散步。”

　　“散步？”

　　江霆皱了下眉，仿佛听错了什么似的，脸上闪过几分怀疑。

　　“对，散步。”何阳看看他。“怎么了，不行吗，我还不能散个步了吗，我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吗？”

　　江霆被噎的一时间没接上话，脸色明显开始变得难看。

　　何阳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江霆，你不是答应过不再继续干涉我的吗，可现在你干什么，你时不时来我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江霆沉着脸，举起手上提着的袋子。“给你送…”

　　“不需要。”何阳直接打断。“我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

　　江霆闻言沉着脸继续看了他片刻，堪堪收回手，说。“可是我需要。”

　　“...”当即，何阳更觉头疼，立刻转身，捏着眉心往单元门走，进去之后按了电梯就直接上了楼，丝毫都没有回头。

　　到家开门，狗狗笨笨的跑过来叫了几声，何阳进屋换了鞋子，抱起它，去沙发上坐下来，心里沉沉的发了会儿呆。

　　强忍着耐心等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下去，犹豫着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了看，发现江霆果然还站在原地，瞬间他心里就开始焦灼了起来，立刻回客厅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你要干什么啊！”

　　“…”

　　“江霆，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已经凌晨两点了！”

　　“…”

　　“江霆！你说话。”

　　“...”

　　对面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回应，仿佛宣战一般，无声对抗。

　　何阳气死了，举着手机，捏着眉心，至少拧巴了半分钟之久，然后，又重新下了楼。

　　江霆像是料定了到他会回来，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都泛起了亮光。

　　何阳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江霆，你是不是找骂上瘾啊，你现在都多大了，早就不需要别人对你特别关爱了吧，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矫情，说过多少次，我不可能心软了，你这样装可怜，装委屈，除了自讨难堪，半点儿用都没有！”

　　大抵是觉得难堪了，江霆移开了目光，原本亮起的眸子也又暗了下去。

　　“何阳。”江霆说。“骂我能让你痛快吗？”

　　“不能。”何阳也别开脸。“你不要到我眼前晃，我才会痛快。“

　　江霆轻轻喘了口气。

　　“江霆。”何阳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倒不如直接点，像这样耍花样玩心计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霆说。“我没有。”

　　“鬼才信！”何阳说你。

　　江霆沉默了片刻，把手上提着袋子塞到了他手里，对他说。“何阳，如果我会对你耍心机，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何阳闻言，莫名怔了怔，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袋子，心像是忽然被揪了下。

　　白天的时候，嘈杂的环境下，小泽上场前有焦躁，发了脾气，他安慰孩子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手肘，青了一块，这袋子里都是些外用治跌打损伤膏药。

　　这一刻，何阳心情复杂至极。

　　还说没有耍心机，攻心就不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