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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夕照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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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仇宗在三天以后混进了夕照园。
他虽然长得很英俊,但是他身上有种特质,就是扮成什么就像什么,好像变色龙一样。他想平常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平常,平常的人,平常的心,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不会把他和铁秋风扯上任何关系的。
一个从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的人,也就学会了适者生存的道理。他把砍来的柴卖给了夕照园的时候,正好夕照园招募杂役,他就留下了。
管事的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柳,这位柳头儿喜欢在院子里边逛来逛去,然后监督别人干活,他对铁仇宗非常的满意,因为铁仇宗干活的时候绝对不会偷懒,更不会抱怨,他连一句话也不说。
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好像很多的时候,他都不是他自己,他会扮成很多和自己身世来历相距遥遥的人,也许扮的太多以后,就会忘了自己是谁,活在虚妄里边,有时候是种幸福,可惜的是,他始终忘不了自己是谁。
夕照园比他想像中的大很多,他可以走进的范围又是非常之小,柳头儿说过,所有的男人只能在二门以外办事,二门以内绝对不可以进去的。他觉得他要找的答案一定在二门以内,所以他一直在寻找机会。
晚饭过后,所有的男仆都在天井里边推牌九,铁仇宗一个人逛到二门外,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圃,现在花圃罩在暖房里,外边冰天雪地,里边暖意浓浓,花圃里边养着很多花,好像隔几天就有中年的仆妇到这里来剪花,铁仇宗的任务之一就是给这个花圃送柴。送柴当然是为了增加花圃的温度,不过奇怪的是,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打理这个花圃。
铁仇宗走到花圃门口,门是开着的,冷风夹着雪花正灌进圃中,他习惯的上前关上了门,后面有人笑了一声。
不用回头,他就听出来是莫容临的笑声。
莫容临道:“你,新来的?”
铁仇宗回过身:“是的,我叫……”
莫容临道:“任怀雪。”
铁仇宗有些愕然。
莫容临裹在一袭白色狐裘里边,笑容和雪一样苍冷,不过他的笑容里边没有什么恶意:“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手下的人我当然要了解得一清二楚,有什么不对吗?”
铁仇宗垂下眼光:“是。”
莫容临道:“你很年轻,为什么要做杂役?”
铁仇宗淡淡的道:“我要活着。”
莫容临又是一笑:“这么简单的理由?就算为了衣食饱暖,也有很多种方式。”
铁仇宗道:“既然很多种方式都是为了衣食饱暖,我选的这种又有什么问题?”
莫容临大笑,他笑的时候,好像春风回暖,冰雪融和,看上去是个淘气又讨乖的男孩子。
莫容临道:“你读过书?”
铁仇宗道:“读过几本,不过忘得差不多了。”
莫容临道:“方才你怎么会去关花圃的门,那不是你的事儿。”
铁仇宗道:“门开久了,花会死。”
莫容临忽然笑道:“如果花不死,你死呢?那门你还会不会关?”
铁仇宗抬头,有些惊讶。
莫容临有些惋惜的道:“我本来在门上下毒,要算计我的一个对头的,可惜你做了他的替罪羊。”
铁仇宗默默无语。
莫容临继续道:“我在门上下的毒是水月妖神的‘前尘’,服了这种毒的人,不会很快死去,还要承受从骨头往肌肤溃烂的痛苦,这个过程要足足百日百夜。骨骼、肌肉、皮肤,一寸寸的烂掉,最后化为一滩脓水。”
前尘。
这么凄迷哀艳的名字,让铁仇宗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他曾经要为雪初蝉喝下的那杯毒酒,最终被涂冷夺去。前尘的解药在玉清宛那里,而涂冷没有死,他记得雪初蝉要和玉清宛做交换,虽然玉清宛没有答应,但是雪初蝉绝对不会让涂冷死的,她究竟用什么去换那颗解药?
莫容临看着铁仇宗的反映,可是铁仇宗的反映让他很失望:“你以为我在骗你吗?”铁仇宗摇头。
莫容临奇怪道:“你不怕死?”
铁仇宗还是淡淡的道:“死?死亡会因为你害怕而不来吗?痛苦会因为你讨厌而离开吗?如果要面对的事情是无可奈何的,除了坦然处之,其他的方式都是多余的。”
莫容临听着他说的话,有些沉吟:“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可惜你要死了。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他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如雪的剑点在铁仇宗的咽喉“总算我们有缘,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铁仇宗道:“没有。”他对莫容临的剑视若无睹。
莫容临站在哪里,剑泛着雪亮的光,铁仇宗静如雕像。莫容临寒光翦翦的眼睛盯着铁仇宗,盯了好久,才撤了剑,无精打采的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无聊啊?一点儿也不好玩。唉,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话,活着还真没什么意思。”
铁仇宗看莫容临的眼神中充满了落寞孤单,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莫容临道:“嘿,跟着我,愿意嘛?”铁仇宗摇头,莫容临瞪着眼睛:“你知道我是谁?我是这夕照园的主人,你跟着我,不必做杂役强?一步登天啊!你居然不愿意?”
铁仇宗淡然道:“我知道你是这个园子的主人,你身边的人应该会斡旋应对,我不会,我只会做些杂活。”
莫容临忽然坏坏地笑道:“兄弟,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可是我可以断定你是在江湖中混过来的,不要给我装腔作势,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去追究你的过去,你也不要推三阻四。我身边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人。”
铁仇宗有些讶异他的坦白,他也没有否认,只是微笑道:“江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名和利,权和势都不会长久的。”
莫容临道:“除了血腥和噩梦,江湖中还有义气。你用这些无聊的话来敷衍我,因为你不了解我这个人,所以我原谅你。走吧。”他说着在前边儿走,铁仇宗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进了二门,里边的楼阁亭榭,恍如仙宫,可是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中老年的妇人,她们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钗环,三三两两,悠然自得。唯一相同的是,她们见到了莫容临以后,都会满面的笑容,和他招呼,她们看他的表情,好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
莫容临站在游廊上,望着游廊尽头,那边有几树梅花开得正好,红如朝霞,和皑皑白雪交相互映:“任怀雪,你看见那梅花后边的房子了吗?那里边有个你相见的人。”
铁仇宗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莫容临话中之意究竟指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莫容临一定对他早有防范了,不然不会说这些话,但是还有一点也是肯定的,莫容临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他知道了,现在自己也不会站在这里。
卢恩全说过,莫容临是涂冷的人,涂冷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莫容临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会不对自己下手呢?不过铁仇宗更奇怪的是,这个夕照园里边为什么只有些中年和老年的妇人?
莫容临要这些人做什么用?
莫容临笑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里边住的是什么人吗?”
铁仇宗道:“如果你想让我知道,我自然就知道。”
莫容临哼了一声,显然不满意,不过他还是带着铁仇宗走进梅花后边的屋子。这屋子有三间,高大宽敞,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朱漆锁窗,雕梁画栋,十分的气派。莫容临一挑门帘进去,铁仇宗也跟着进去,立刻有股清香和暖意扑面而来。
屋子的里边更是富丽堂皇,地中央生着炭火盆,红木椅子上都搭着虎皮椅搭,有位裹在银灰色狐裘里边老妇人正坐在桃芯木的桌子旁边吃面,她神态悠然,吃得很慢。臊子面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何婆婆。
这个老妇人居然是何婆婆。
铁仇宗倒是真的万分意外,莫容临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笑得有几分狡黠,不过这样的笑容,反而显得莫容临才有了少年人的朝气蓬勃,看上去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得意和调皮:“怎么样兄弟?吓傻了吧?是不是觉得,世界上还有我这样的好人,其实是一件没有天理的事情?”
何婆婆也见到人来,她看到莫容临的时候,立刻眉开眼笑,放下了手中的臊子面,然后站起来:“小爷……”
莫容临笑道:“婆婆怎么忘了,叫我小临。”
笑还在脸上,泪,却盈腮,何婆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一个老婆子,不怕折了寿,怎么敢直呼小爷的名讳?小爷,我也想通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可是我那个儿子养不养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他为非作歹,祸害他人,小爷你就替天行道,宰了他吧,也让他少做一点儿孽,让老婆子我也多积一点儿阴德。”
她嘴中虽然这样说着,可是老泪纵横,看样子心里头对她那个不孝忤逆的儿子,还是有所牵挂。
弯腰扶起了何婆婆,莫容临笑得很暖:“浪子回头金不换,婆婆放心,如果能过施以援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吃过了饭,让桂花嫂陪着你去走走,也和这院子里边的婆婆们拉拉呱,别闷在这个屋子里边。”
何婆婆连连点头。
莫容临不再停留,继续前行,铁仇宗跟着莫容临的身后,心中更是诧异不已,这个莫小爷在夕照园里边收留这些年迈的老人,究竟用意何在?难道这些老人的身后,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和背景?
还有,他哪里弄来那么多钱来经营夕照园,还要兼顾这些老婆婆的衣食用度?
忽然,莫容临就停住了脚步,他停得太急了,后边的铁仇宗差一点儿撞到莫容临的身上。
猎猎的风,卷着凄寒的雪,夕照园景致如画。
隐隐,有骨哨之声,吹得异样凄厉。
莫容临脸色骤变,一把抓住了铁仇宗:“兄弟,你替我挡挡!”
说着话,一抖手就把铁仇宗扔了出去,铁仇宗经脉穴道被封,使不出半点力气,蹴鞠一样,被莫容临扔了出去,犹自在空中翻了两个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满头满脸都被雪埋住,冰凉的雪末
呛入他的口鼻之中。
耳边,听到了践踏在雪地上的吱呀之声,那是一个女人的脚步,轻盈带着韵律。
铁仇宗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女人的雪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