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就是个水坑

13、兵变

　　大群人静默的积在巡抚衙门口，如积洪携来泥沙无奈被冲上滩涂，成扇状依依黏着河口。
　　那秦、席二人原也到了门口眺望一阵，一看也知真正的战场早就转至大堂。席陆便带着人径直绕后，因为现在府中喧乱，此处角门并未有人值守，两人颇为顺利的进至内室。七拐八绕的贴着墙到了中庭处。
　　许是群情激愤的时候已经过了，此时士兵大多执仗而立，还算平静的听着打头阵的几人在与府衙的管事干涉。看来现在总兵、巡抚还是镇守太监几人真正主事的均为到场。
　　这般场景，当然也没有人注意西侧立了棵极粗壮的杨树后藏着秦、席二人。
　　“我看着到不像是能引起兵变的程度”，秦康文还有些紧张，小老头一般揣着手，猫着要探出身子查看。只是那边多的是穿着身形相似的摩肩接踵的人，她的个子又不出挑，因此也看不出什么。
　　“火药放在那儿，不点火当然响不起来”，相比之下，席陆亭亭而立，倒真像是大家小姐等着看昆曲的雅致模样，不要说现在，哪怕是方才偷摸登堂入室，她都像是入自家闺阁一般，“你在找谁？”
　　“倒不是找谁，瞧瞧热闹嘛”，秦康文收回脑袋，自然的抱着双手往树干上一倒，“席二小姐，你是来巡抚衙门做过梁上君子吗？”，席陆对此处不免太熟悉，绝对不是看过布局图就能了解的程度。当然，秦康文也没指望真能问出什么，这个席二小姐奇怪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即是贵为高官家眷，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富贵小姐，知道的或者做得事是不是也过分越了身份。
　　席陆上前几步，在距离秦康文三拳的距离停下，由于她高出康文大半个脑袋，此时她帏帽上的白纱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有意无意的扫着康文的鼻尖。
　　“怎….怎么了？”
　　“嘘”，席陆在袖子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绸帕子，方才抬手像是从康文头上拿下些东西，她又细致的帕子仔细叠好。
　　“什么东西？”
　　“要看？”
　　秦康文点点头，额头也轻悠悠的在她的白纱上摩皴两下
　　“拿着，攥紧了”，她将那方包紧了的帕子塞进秦康文的手中，秦康文瞪着一双眼十分配合的握紧了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她以秦康文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左手扶着康文的后脑，右手反手捂住秦康文的嘴，颇为有力的迫使秦康文的脑袋贴紧了树干，方才抽出左手，“打开吧”
　　她抬起秦康文那只攥着帕子的手。随着康文攥紧的拳头松开，帕子一摊开，一直极其肥大的青虫终于不受压迫，躺在康文手心中攥足劲蠕动。
　　这…….
　　秦康文眨巴眨巴眼睛，甚至思考了片刻需不需要惊恐一番，好满足席陆突如其来的童真。
　　“唔……”，算了装不出来
　　秦康文难掩笑意，抖落抖落帕子，那条青虫便不见踪影了。席陆像是极为扫兴的撤手，半抬着手伫立片刻，此时应该是在康文脸上打探。在其转身之际，康文看准了掀开她面前的半边帘幕，她本极淡颜色的脸上便在橙光中映出点点细腻绒毛，那双深邃的眼中除了一点错愕还有尚未消散的狡黠，终于有了生机。
　　她一低头，将秦康文的手打开，帘幕重新掩盖了她低头垂眸的温柔模样
　　康文卷了帕子塞进自己的袖口，“席姐姐，下回记得先和我说，不然配合不上你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情趣？”
　　对于康文的调侃她侧身回以沉默，秦康文这番才想将她的那破帽扯掉，现在的神色应该甚是有趣。
　　“点火的来了”
　　秦康文跟着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巡抚衙门的战场。
　　大堂深处走出一黑面长须的男子，正是敖大人的幕僚裴世业，秦康文一惊，这么说敖大人已经回来了。顿时心上隐隐不安起来。
　　“都吵什么？”
　　原本一时肃静等着的众人，见到来人并非敖大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哄闹
　　“敖大人呢？”
　　“是不是就想晾着我们”
　　“…….”
　　“肃静”，裴世业到底多年跟着巡抚，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此时一出场到底也将场子镇住了，“抚台已经快到了，着我先来处置”
　　此话一出，为首的一精壮男子见众人没什么反应，便颇为张狂的站出来呛声道：“兄弟们，听见了吗，这就是抚台的狗腿子的，先放他出来咬死我们，朝廷追究的时候就不关抚台什么事儿了”
　　人群，本就激愤，而这激愤是常年的一口气涌出来的。现在被激起了怒火的人群，简直就是烈火烹油一般，一煽风点火烧的更旺了，一时间又开始吵闹着往前压。抚台的人墙一时间有些顶不住。
　　裴世业一时间倒也没有急躁，他朝着后头招了招手，马上有人拿着大锣敲着就出来了。这东西声响大，人群一时间又渐渐恢复了悄然。
　　“肃静，你们如今攻了抚台衙门，今天若是我死在这儿，难不成你们进去了反而会放过抚台大人”，说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各位兄弟千万不要被人利用，被人当做棋子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人诛心之言真令人畏惧”，那带头闹事的汉子自然又站出来了，“我看大人说了这么久，到底也没有给一句准话，到底给不给我们补发足额月饷？”
　　“是啊”
　　“我们不求别的”
　　“对，我们的月饷到底还不还？”
　　“.…..”
　　面对再一次被煽动的人群，裴世业却没再安抚，此时一队士兵趁乱悄然逼近，渐渐对这群人呈合围之势。待众人反应过来时，竟都成了瓮中之鳖。为首的大汉也不再红着脖子撕扯了
　　，众人均紧握手中的木棍、铁锹等物，戒备的打探整备周全、似有杀意的围兵，气势一时间便下来大半。
　　“我想各位兄弟的火气已然下来了”，裴世业从台阶上下来，毫不顾忌的靠近为首的那几名汉子，“这次围攻抚台，无论是被人利用也好，一时冲动也罢。你们从军第一日起就该知道，军中自有法度。本来你们这些人都应该按军法处置，现在”，他扫视一圈，此时众人面对被围攻的态势，已经不再喧闹。他将目光集聚在面前那位红眼大汉之上，“抚台仁慈，念你们事出有因又是初犯，因此，来人那”
　　闻声两名兵卒来至身后，“将为首的几位主犯押起来，仗责一百，就在此处行刑”
　　仗责一百已是宣告死刑，这么做除了出口气，维持一点威严，便只能激怒这些将士。秦康文想着绝不是敖大人会做出的事。
　　然而即使逮人的士兵略有迟疑，却在裴世业狠厉的目光下，终于将四人押至中央一字排开，众人以他们为中心散开出一块空地。
　　行刑的两人已在他身后，押解的士兵照着他们的膝窝一脚，他们齐齐扑通跪下。在他们跪倒的瞬间，两大板前后落下，便直接向前摔倒。再抬起脸时，吐出和着血的两颗门牙，但现在双手已经被左右踩下。方才，他们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半点反抗，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任何反抗的机会。
　　“行刑”
　　随着裴世业一句话，左右两边板子带着风簌簌而下，声声沉沉落在汉子们的身上。起先还只是起起落落的几声闷哼，不多一会儿，开始长着嘴流出活血的哈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然知道必死无疑，几人开始说起话来，“我们的军晌，没有——没有银粮”
　　随着劈开肉绽的声响，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微弱，“没有粮——没有粮——都得死，我的老母，幼子等着饿死，都得饿死……..”
　　人群中传出阵阵抽泣，不知是哭这几位将死之人，还是提前哭一哭自己
　　“大人”，人群中又走出一大汉扑通跪地，挺直了背脊挪着双膝爬至裴世业脚边，“大人，我们要月饷要死，不要也是死，请大人给我们指一条生路”
　　一直躲在树后的秦康文见那出去的大汉心上又一惊，此人不正是大牛兄弟，他果然还是来了。她脑中那些小聪明此时一点也不好使了，也不知是担心大牛，还是在越来失控的局势下会看见敖阆。可那板子的声音促使她不自觉挪着脚步探出半个身子，身后突然着力，又被拽回去了。
　　“你谁也救不了，他现在不会有事”，席陆语气从未有的不容置喙，竟让秦康文莫名信服，然而却不知道跟无力的事在后面等着。
　　被围着的人群跟着一一跪下，一时间哀嚎声遍地。围狩的面露戚戚，行刑一时间都停下了。
　　“反了，都反了，把他也给我抓起来”
　　裴世业一改从容模样，快步上前夺下一扇板子，血末飞溅的声响再次充斥在哀嚎之声中。趴在地上的汉子已经只有微弱的气息，或而一下的抽搐带出口口浓血竟然是他还活着的征像。
　　大牛红了一双一眼，青筋瞬间攀上精壮的臂膀以及涨红的脖颈，“我不服”，一声冲天怒吼，他挣扎着站起身，又迅速被按下，“我不服”，但是这一腔怒火怎么也按不住。
　　还清醒的大汉，用尽力气扬起一把黏灰，气若游丝道，“我….我不服”
　　裴世业手上人不可见的微微颤抖，他眯起眼继续抬起手，用尽了力气将板子再次落在大汉的腰窝。
　　那些原本哀嚎的人员缓缓起身
　　“我不服”
　　“我不服”
　　“………”
　　一声一声，终于那些围守的士兵竟然放下了佩刀，开始跟着一起嘶吼。巡抚衙门上空一时悬着经久不息的布衣之怒
　　“抚台到了”
　　身后一声，将众人目光拉至身后。敖阆素黑乌纱帽，着一身绣补孔雀的圆领衫，一张慈和的圆脸此时狠狠坂起，颇为威严的从后踏入。他目不斜视，每往前一步，那些士兵便自觉让开一路。
　　直至看见手举宽板的裴世业，以及像是在他身下散落的几团血肉模糊。敖阆脸上没有压住的诧异，裴世业一脸惨白看着敖阆，喃喃一语，随后转头最后一板子重重砸下。看着底下的汉子头一歪，最后一口气出来，敖阆突然一脸了然。他转过身面对近在咫尺的张张布满怒火的脸，他突然颤抖着脸皮被嘴角生硬拉开，露出难堪的笑。
　　秦康文此时也明了了，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看见敖阆左侧的头不知被谁重重一击，黑红的血迅速布满整张脸，流进他微微张开的嘴。
　　他战巍巍的回过身，眼前立即一黑。身后的那群人忽然一拥而上，似最为勇猛的凶兽遇见猎物一般扑向他。他被淹没，被人群、被仇恨、被阴谋、被背叛淹没。
　　最后被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