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可采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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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正坐在地上哭。
十分惨烈的哭。
她的阿妈搂着她，心疼地直捶阿梅她爹。
被捶下地的阿爹一脸茫然，但还是顺着阿梅娘的意思，没出声反驳，乖乖挨了几下拳头。
阿梅娘看到这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傻脸，越打越气。
阿梅想道自己凄惨的未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盖过了她家正在打鸣的公鸡。
阿梅娘搂着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也心疼，张口道：“阿梅啊···这都是规矩啊。”
坐在一旁的阿梅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阿梅娘的后背。
“干啥？！”
阿梅娘不耐烦地拍下阿梅爹的手背。
“你叫错了。”阿梅爹道，“阿梅现在不该叫阿梅了，龙神娘娘给了新名字，该叫宁英英。”
“啊——！”又听到这名字，阿梅哭更大声了。
宁英英=宁嘤嘤=嘤嘤嘤
这三个字像是三个粘连在一起的糯米团子，打着滚儿地从阿梅爹嘴里滚了出来。
有道是十里不同音，北方人都念不清的字，让大辈子都在南方生活的阿梅爹说出来，真的也和‘嘤嘤嘤’差不多了。
但这只是让阿梅崩溃的原因之一。
“整整一年啊！娘！一年！你怎么能让我选上呢，你不是说好了，七叔公收了咱家的鱼，就不会选上我了吗？”阿梅哭的眼角泛红，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在她翡翠色的瞳仁里打转。
阿梅乡里有个传统，在每年的端午节前都会选出一名最得龙神娘娘眷顾的少女，去龙神庙里吃素一年，陪伴龙神娘娘。
可阿梅根本就不是能忍着吃素的信女。
阿梅娘双臂使力，搂紧了崩溃到想要在地上打滚的闺女。
“七叔公的确没想写你的名字，”阿梅娘说道，“但是全乡谁不知道，只有你是全乡最受龙神娘娘宠爱的闺女。”
阿梅娘拿出手帕，擦了擦她女儿湿润的脸蛋。
“你看看，每次去打鱼，只有你爹能带回最好最肥的河鱼，次次不空手。”
“···娘，你忘了吗，咱家是养殖鱼的，那鱼养了好几个月，肯定肥啊。”
阿梅娘顿了顿，又道：“那你想想，你小时候在桑树下跳绳，落了湖，三丈深的湖，我跟你爹去赶集，湖里还都是荷叶荷花，要不是龙神娘娘，我跟你爹当时就能哭死了。”
“娘···我五岁就能在湖里游泳，去采莲蓬了。”
阿梅娘咳了声：“那你的眼睛呢，你去年为了吃红薯，被火堆伤到了眼睛，要不是龙神娘娘保佑，你现在还能看东西？”
阿梅说不出话了。
阿梅小时候就出名，是十里八乡最漂亮小人儿，也是十里八乡最调皮的野孩子。
她从小就怪，嘴里念叨着什么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桑基鱼塘的五项注意，穿越到古代的十个妙招等等，种种怪话不一而足。
有时渔人撒网捕鱼时，还能看到眼睛蒙布的阿梅拿着一个大罐子，在鱼塘另一边捶胸顿足，像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
渔人把船划近，想要提醒宁老哥家刚瞎眼的闺女离开湖岸。
但在渔人出声前，一个看起来俊得跟白玉观音一样的小年轻先替他做了事。
小年轻嘴角带笑，穿着身白衣，腰戴百花白玉佩，上面还穿上了几缕红色的穗子。
他倒是没先训斥瞎眼的阿梅为什么湖边跑，反而饶有兴趣地和阿梅挤在一起，胳膊贴胳膊，坐在一棵被雷劈死的枯木上，和阿梅一同盯着那个大罐子。
“你在想什么？”小年轻问，神色好奇。
“炸鱼。”阿梅回答。
“炸鱼？”明显口音不同的小年轻分不清这个‘炸’是三声还是四声。
“用什么炸？”他认定是三声，还想了想要不要从酒楼叫来几个厨子，做顿炸鱼宴，满足这个很合他眼缘的小瞎子的愿望。
但是，这也是有代价的。
小年轻的家里有奴隶，世代为仆为奴的奴隶，连名字都是按着一二三四起，死了一个就让下一个顶替，可怜到死后连名字都不能有个自己的。
但阿梅很可爱。
脸蛋圆圆润润，胳膊像是湖里刚捞出的藕节，夏日里也冰冰凉凉，挨起来不会燥热。
小年轻越看越觉得阿梅鼻子、嘴巴、耳朵，无一不讨人喜欢。
他想让阿梅也来他家里，他觉得自己会特别地给阿梅起个带花的名字。
就在小年轻想着要花几金才能从阿梅父母手里买来阿梅的时候，一个字瞬间打破了他的思绪。
“雷。”
阿梅深沉的目光几乎能刺透眼皮外贴着的、龙神娘娘赐下的药膏。
“用雷炸。”
“用雷炸？”
小年轻的微笑僵住了。
小年轻生在有钱人的家里，而有钱的家族都希望自己的财富能代代延续，为了不养出败家子，小年轻的父亲生了十六个儿子，十一个女儿，所有人都给最好的教育，资源全靠竞争，素质全靠天生，小年轻的父亲谁也不偏爱，只等着最厉害的那个孩子继承家业。
而在所有的孩子中，小年轻也是很聪明的一个，他只是凭着和阿梅的几句对话，还有阿梅紧盯着罐子的视线，就大概明白了什么。
“你想用它装雷？”
小年轻问道。
再喜欢小小的阿梅，他也是不会强抢的。他是商人，他只会用最低价买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一顿全鱼宴和几十两黄金，换一名瞎眼的小村姑，在其他人看来简直就是在做善事。
但小年轻觉得值。
可要是把条件换成把雷装进罐子里，他就犯难了。
阿梅没有给他为难的机会。
她费力的将大罐子扭了个方向，将罐口朝着小年轻坐的方向，笑着拍了拍手下细腻的瓷器。
“已经装进去了！”
阿梅得意道。
“要不是我烤红薯伤了眼睛，阿妈又禁了我吃鱼，我还想不到这种办法呢！”
但天才的阿梅扔不动罐子，只能望鱼兴叹。
“······”
“对了！”阿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就完全可以帮我啊！”
她把罐子递给身边的人。
“你把罐子扔到岸边两丈左右的距离就行了。”
小年轻接过了罐子。
阿梅以为坐在身边的是同乡打鱼回来的渔人，这些人上肢都是有股力气在的，所以也不必担心罐子扔到岸边，电伤自己。
随着一声沉闷的水花声，罐子在湖面破碎，隐约间能看到有几缕紫白色的电弧闪烁。
风吹过树阴，桑树的果实刚刚成熟，芬芳馥郁的果香混合着一阵淡淡的荷花香，飘过了岸边。
同时，已在远处收网的渔人闻到了一股奇异却浓郁的肉香，转头看去，只见大半个湖面都在沸腾，可怕的咕咚声响彻在湖面上。
无穷无尽的气泡不断上涌，又骤然破裂。
渔人胆颤。
他连忙放了网，把捕的鱼也都扔回到湖里。
“龙神娘娘宽恕，求龙神娘娘宽恕。”
他紧闭双眼，蜷缩在船上，一动也不敢动，嘴里不停说着龙神娘娘的好话。
阿梅不知道她吓惨了自己的某个阿叔。
但这个阿叔还是幸运的。
在绵密可怕的细泡过后，湖面再次蒙上了一层闪耀的银白色月光。
被电一瞬间电焦的鱼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有的平直，有的弯曲着翘着尾巴，它们一条又一条地从水下浮出，挤在湖面上，压垮了荷叶，撞倒了荷花。
这些死去的鱼群有序地跟着水波一起游动，像是一只可怕的怪物将自己摊在湖面上午睡。
阿梅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妙。
她从枯木上站起，走近岸边，嗅了嗅。
“肉味？”
她疑惑道。
一块湿软的东西撞到了阿梅的脚边。
她捡起了这块东西，用两只手捧着，认真地观察了一番。
一条三分熟的死鱼。
阿梅再往前走了几步。
这下，有更多相同触感的物品立刻撞到她的小腿上，阻力重重，让阿梅寸步难移。
“完了。”
阿梅突然哭道，泪珠打湿了眼上的纱布。
“这是乡里的鱼塘，我娘得杀了我。”
本想炸几条鱼过过瘾的阿梅痛不欲生。
“没有冰，没有冷链，没有市场，真的要完了。”
阿梅伤心地回到岸边，满脑子都在想如何给她娘负荆请罪。
她是调皮，但她没想拆家啊。
即使这座湖是乡里人共用的，大部分渔人都是靠从江里捉到的味道更加鲜美的江鱼赚钱，但全乡人吃饭煮的鱼，都是从这片湖里捞的。
阿梅背靠着枯木，和正在船上哆嗦的某个阿叔一样，把自己也蜷缩成一团。
小年轻彻底没了笑容。
他手里也攥着一条死鱼，往常厌恶的鱼腥味随着鱼血流到了他的靴子上。
他翻开了鱼的肚子。鱼的外皮被电的有些焦黑，但肉却依旧白嫩紧实，看起来十分新鲜，没有作假的可能。
小年轻遇到过许多江湖道士。
极少的是有真本事，可以通幽解惑，驱神逐鬼。
但更多的，是为了骗他爹的赏赐，用硝石、用障眼法，看似宏伟的大场面下，都是为了骗人移开注意力的把戏。
小年轻用湖水洗了洗手。
随后，他又小心地拿出一只手帕，回到枯木边，把缩成一团的阿梅展开，替她擦干净了手。
“小妹妹。”
他说道。
“你愿意和我作笔交易吗。”
“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但是···”
之后的事阿梅已经忘记了。
但在第二天，在她哭着给阿妈说自己闯了大祸之前，她先被阿妈的尖叫吵得头疼。
阿梅的眼睛好了。
阿妈又惊又喜地抱着阿梅亲个不停。
“是龙神娘娘！多亏了龙神娘娘的药！”阿梅娘又蹦又跳，最后消停下来，瞧着阿梅的水润的眼睛直哭，不住的说，“阿梅，太好了、太好了。”
阿梅看着铜镜里突然由黑变绿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阿梅跑出了家。
她跑到了昨日晕倒的岸边。
桑树依旧缀满着芬芳馥郁的果实，纯净的莲花香和夏日的微风一起，舒缓惬意地拂过阿梅。
阿梅脱下鞋，放到树下，而后又脱下了外衣，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
湖面下光斑晃动，藕节还深埋肥沃的淤泥里，只有银色的鱼群躲在荷叶下嬉戏游动。
阿梅困惑地看着这一切。
她继续下潜，直到摸到了荷叶的根茎，才明白了原因。
这些荷叶荷花，全部是新种的。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江南可采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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