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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厌浥行露-3 ...

  •   桂树枝叶扶疏,新长的嫩叶与深绿叶片交互生长,仰头看去只觉得一片斑驳。干净剔透的天空漂浮着一丝丝仿若绒线的白云,成群结伴的鸽子扑拉拉窜上天去,绕一圈回来又落在院子里嬉耍。
      上官嫃在鸽舍附近洒食,一把谷粒丢出去,便引起一阵热闹。她眼角余光瞥见院外缓缓而来的身影,漠然的脸上好似忽地被朝阳染上一抹不自然的光彩,含笑凝视着他。
      方才山路走得太急,司马轶喘了口粗气,觉得脸颊微热便用袖子扇了两下。他袖里还握着手炉,这时也觉得用不着了叫李武宁拿着,自行进了院子。早已煮沸的茶香气甚浓,像是一股甜甜腻腻的暖流沁入肺腑。上官嫃筛了茶给他,二人便在树下坐着。
      春风还带着丝丝寒意,上官嫃双手捧着茶,任水汽扑上脸庞,觉得暖暖润润。司马轶侧目端详她一会,说:“清减了不少,是不是身体违和?”
      上官嫃淡淡笑着:“没有,只是食欲不振,大概是因为天冷罢,不打紧。”
      司马轶面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道:“这年的冬天尤其冷,北方大部都受了灾,乡村里、城外到处都是饿殍、冻死骨。”
      上官嫃反问:“既然有灾情,皇上怎么不好好处理?”
      “赈灾款一笔笔拨下去,却像丢进了无底洞。官场混乱,其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况且我尚未亲政……”司马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索性喝茶不再言语了。上官嫃却将话接过来说道:“近几年朝廷从上到下都换了几拨官员,混乱是一定的,只是看皇上如何拨乱反正了。”
      司马轶举眸望着她,目光里一点点潋滟水色皆是殷切,问:“你在宪帝身边多年,想必对朝中官员多有了解?”
      上官嫃道:“只是少许,毕竟当初的两大望族都覆灭了,大褚上下被牵连的官员多达上万,如今朝里的旧臣并不多,加上摄政王极力打压。”
      司马轶迟疑了片刻,似是解释道:“父王他疑心重,不敢轻易用人。”
      “那你呢?”上官嫃极快反问,“你敢不敢用旧臣?”
      “为何不敢?朕是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司马轶从容不迫说出这句话,温和的神情中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上官嫃睨着他,心思转了转,问:“皇上去年岁末就该亲政了,为何如今还是……”
      司马轶轻描淡写答了句:“父命不可违。”
      上官嫃笑道:“难道朝中无人替皇上分忧?”
      司马轶摇了摇头,拿出玉箫,“别说那些了,我来教你吹一首曲子。”
      “什么曲子?”
      “雨中莲,是百年之前的昭帝为爱妻所写,我在御书房寻着的谱子。”司马轶一面说着,一面端着玉箫悉心擦拭。上官嫃微微出神,低喃道:“就是种夕莲花那个皇帝么?”
      “是。”司马轶宽和一笑,随即与她讲起了昭帝的故事。上官嫃却早已陷入一片金黄的回忆,那无垠的太液池、那开得如火如荼的夕莲花,曾经她的皇帝哥哥不顾宫规摘了花给她,可是同样在太液池他也曾经想要掐死她啊……上官嫃不由自主摸住了脖子,窒息一般难受,往事就像一条条藤蔓死死纠缠她,叫她四肢冰凉无法动弹。
      其实他才走了不到四年,她却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何止是他,就连爹娘、就连査元赫、就连她夭折的孩子,都恍若隔世。原来她也可以如此铁石心肠,只有先欺骗了自己,才能做到不动声色罢。
      司马轶说了许久,发觉她似乎并没有在听,索性收声了,认真吹了首雨中莲。上官嫃缓缓抬手替他筛茶,然后和着箫音说了句:“我想回宫。”
      箫音立止,司马轶怔了怔,歪头望着她。上官嫃接着说:“我在宫中长大,十几年了,就如同我的家。我想回太液池边的章阳宫,看湖光山色、看金灿灿的夕莲花。”
      司马轶内心是欢喜的,却平静道:“你在此出家是后宫的旨令,若要回宫,还需请长公主出面。”
      上官嫃柔声答:“长公主并不反对,只是安尚书那边不好办。”
      司马轶低低道:“安尚书听命于父王,此事若无父王允准,恐怕难办。毕竟你回宫便要掌管凤印统领六宫。”
      上官嫃直视他问:“那你帮不帮我?”
      司马轶犹疑盯着她打量,终究从她深切的眸子中看到某种本不属于她的急功近利,他只觉得一瞬间万念俱灰,想来她对自己的态度从冰冷渐渐转向温柔只为了这缘由。司马轶掌心涔出冷汗,握住玉箫的手微微颤抖,道:“让我想想。”
      上官嫃收回目光,微微笑道:“那你想好了再来找我罢。”
      司马轶面如常色向她告辞,只是一出了院子,脚步与气息全都凌乱了。李武宁扶了他一把,关切问:“皇上,怎么手心出汗了?”
      “无妨,我们快回宫罢。”司马轶仓惶不已,像个逃兵丢盔弃甲快步离开了浮椿观。他其实不用想,她回宫是最能令他振奋的喜事,不论缘由,只要能时常见到她便是极好的、极好……

      摇篮轻晃,伴着上官妦柔柔哼的曲子。孩子睡得很熟,嘴嘟成小小一团,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査元赫屏息静气在一旁看得入神,他本是极厌烦婴孩的,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上官妦回头看见他痴迷的神情,唤道:“夫君,不如你在家多住些时日。”
      査元赫浓眉一挑,摆手道:“不行,我已经逗留一个月了,应当早早回军营去。”
      “那我与你一同去可好?”上官妦楚楚望着他,娇弱的样子惹人怜惜。
      査元赫干咳两声,移开视线道:“军队里怎么可以留女子,你安心在家看孩子罢。”
      上官妦垂眸,“今日将我们取的名字都给元帅看过了,他选了你取的敏字、我取的沣字,咱们孩子如今叫敏沣。”
      査元赫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出了房门往书房去,口中却喃喃道:“査敏锋?倒是有气魄。”他又想起那小家伙胖嘟嘟的脸,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窗外几丛金银花开了,金银交错,香气怡人。上官嫃在窗边的翘头案前抄经书,字迹潦草不复往日清秀。忽地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晕开来一大块污迹,她皱着眉头扔下笔,转而走至门前探头望着院中那株桂树。
      元珊正在树下烧茶,时不时抬头望远处,眸中好似藏着小小的希冀。上官嫃出了屋子款款走近她低声问:“在看什么?”
      元珊有一瞬的慌乱,低下头道:“娘娘不是说皇上一个月之内会来么?如今怎么办?难道皇上不想带让娘娘回宫去?”
      “想有何用,得有胆量才行。”上官嫃拉着元珊坐下,缓缓道,“摄政王怎么肯让我回宫去?皇上尚未亲政,大权尽在摄政王手中,他们父子间可有得斗了。”
      元珊瞥见苍翠绿林中一角白衣,轻呼:“来了!”然后莫名欣喜地斟好了茶,匆匆进屋回避。司马轶似乎是为了应这浮椿观景才喜欢穿白衣,衣袂蹁跹缓缓走进院子。他的目光依旧温和,含笑对上官嫃点头示好,问:“可在等我?”
      “算是罢。”上官嫃请他坐下,莞尔道,“换了金银花茶,尝尝。”
      司马轶侧目望着她,似乎心满意足,并没有立即喝茶,修长细白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说:“你回宫之事我问过李尚宫,并非不可。你在此为宪帝守丧三年有余,虽然当初并未规定期限,但古有先例,三年为期满,就差寻个名目接你回宫了。”
      上官嫃眯眼一笑:“那就劳烦李尚宫为我寻个名目。”
      “不过李尚宫还需禀告我父王,父王那里便难办了。”司马轶低下头,双手在衣袖里绞着,不知在找什么东西。上官嫃努努嘴,睨着他道:“不如我们来对弈一局,若我输了,今后便不再提回宫之事,若你输了,便要想尽一切办法带我回宫,如何?”
      司马轶眼神一亮,从袖中掏出一条长长的明黄穗子在上官嫃面前晃了晃,“你看,我为你编的剑穗。”
      上官嫃不免一愣,伸手挽住那条精致的穗子,听得司马轶在她右耳边轻声细语道:“先跳一段剑舞,我们再对弈。”她脸颊微微发热,不假思索对他嫣然一笑,应道:“好啊。”
      白袍胜雪,头纱飞扬,莲花靴踏出流畅的步法,肢体柔韧令身法挥洒自如。寒凉的剑光与明黄色温暖的穗子刚柔并济,剑法精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司马轶目不转睛看着她,那明黄的穗子与白衣相互环绕缱绻,仿佛在岁月中脉脉流转。太液池边初见,他便泥足深陷。第一次生涩的吻,第一次情不自禁的喜欢,第一次学会放手让她走。可她还是要回来,大概真是天注定的。他痴痴一笑,十指下乐律愈加欢畅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厌浥行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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