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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夜如何其-8 ...

  •   圆圆的莲叶缀在水面上,大大小小,如碧绿的盘子。舟船划过,留下一股股水纹。皇上与皇后泛舟太液池,简陋的扁舟之外,远远跟着几艘大船,有护军严密值守。
      舟身很窄,中央铺着软垫,一方小小案几上呈着酒水茶点。上官嫃静静依偎在司马棣身边,半眯着眼享受闲暇的黄昏时光。戴忠兰在船尾摇橹,时不时瞟向后面随行的船队。
      司马棣抬手抚了抚她髻上的流苏,用下颌抵住她的额,眸光低低扫过,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此香很好闻,何时换的?”
      “是莫尚仪从贡院寻来的西域贡品。”上官嫃未免心虚,岔开话题道,“生辰那日臣妾太过高兴,喝多了,以至于在皇上面前失礼。”
      司马棣笑道:“我看你大抵也醉得不轻,元珊都搀不住,她们几个架着你回宫的。”
      上官嫃又低下头,斜斜望着水面上的莲叶,“皇上历来不喜欢游湖,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来太液池泛舟?”
      “朕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来,这太液池的夕莲花开得实在太好。不过皇姐提醒了朕,这会子花都没开,恰是游湖的好时节。”司马棣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点,“你看看想吃什么?”
      上官嫃摇摇头,“臣妾不想吃。”
      “怎么?”司马棣忽然捏起她的下颌,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不高兴?”
      上官嫃无意识撇开头,惊觉如此举止太突兀了,心口一通乱跳。情急之下,她索性胡言道:“皇上为何不邀戴美人来游湖?”
      司马棣失声笑了,将她揽得更紧,低低道:“朕说过,你与她们不一样。”
      上官嫃顺势接道:“可凤仪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自如的。”
      “你呀,真是个孩子……”司马棣叹了口气,眉目间却满是宠溺之色。他微微侧头瞥了眼船尾的戴忠兰,凑到上官嫃耳边道,“朕身边可信之人少之又少,戴美人是小兰子的亲妹妹,朕最放心就是戴家的人。当年,戴丞相蒙冤受屈,满门抄斩,小兰子和妹妹都被送进宫当了奴才。戴丞相生性豁达、好仗义疏财,宫里宫外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朕不相信如此受人爱戴之人会通敌卖国。好在前些时日抄公孙家的时候,找出了公孙权昔日污蔑戴丞相的证据,朕替戴家翻了案之后,便册封了戴娇兰。朕想皇后明白,若将来遇到难事,第一要找小兰子,第二找李尚宫。”
      上官嫃听得似懂非懂,迷茫问:“长公主呢?皇上有难事不都是找皇姐商议么?”
      司马棣面色凝重,缄默许久,道:“你记住,小兰子,李尚宫。”
      上官嫃望着他深邃的眼睛,莫名地恐慌起来,他为何突然说这样一席话?她脑里闪现出公孙慧珺惊恐扭曲的面容,那时候,司马棣何尝不是对她推心置腹?
      司马棣抬手饮了一杯酒,突然转身将她按到,粗重的酒气呼在她面庞上,“为何要这样看着我?你可知……”
      上官嫃不知所措,气息因害怕而变得急促起来,目光更加躲藏,生怕被他瞧出一丁点儿端倪。司马棣望着她涨红的脸颊,禁不住吻了下去,如玉的肌肤与柔唇相接,那触感极其微妙,他深吸口气,顺着耳廓吻下去。上官嫃轻吟一声,紧紧咬住下唇。颈上蜇人的痛痒渐渐转成奇异的快慰,她微醺一般缓缓闭目。
      斜阳映照下,风光无限旖旎。浅绿的裙衫被染上金黄,与耀目的明黄缱绻缠绵。
      覆在身上的滚烫躯体突然离开,上官嫃讶异睁眼,见司马棣正支着身子大口喘气,面色煞白。她顾不得衣裳凌乱,惊呼道:“小兰子!皇上的喘疾犯了!”
      戴忠兰浑身一颤,当即扔了双橹赶过来。司马棣双目瞪得极圆,充满血丝,一手抚着胸口止不住地急喘,吃力吐出四个字:“酒里有毒!”上官嫃一听,四肢瘫软呆坐在他面前。
      戴忠兰眼疾手快将司马棣腰间的荷包解下置于他鼻端,“皇上、先挺一会,太医就在后面的船上,奴才这就去叫!”
      “我去!我去叫!我这就去……”上官嫃嘴里喃喃念道,她一面看着司马棣骇人的神情,一面颤颤巍巍向船尾爬去,手刚摸到船橹,却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巨响。她骇然回头,只见戴忠兰已经跌入池中,司马棣发狂一般扑过来,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喉咙嘶哑吼道:“你害朕!连你也害朕!”
      上官嫃呼吸一窒,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被抽空了,两手用力在司马棣强劲的臂上抓挠。她张着嘴,丝毫喊不出声音,眼里渐渐湿润、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得一片模糊。
      水里的戴忠兰奋力游到舟边,高呼:“皇上!皇上!荷包在脚边!”
      司马棣置若罔闻,一面急喘,一面死死掐住上官嫃的脖子,口里念道:“谁都可以害朕,你不可以!你是皇后……要陪朕一起死……”
      “皇上!”戴忠兰急红了眼,死命拖拽司马棣的腿,却不知他为何狂性大发,丝毫听不见他的话。后面船上的护军发觉了异常,划动船桨急速赶上来。
      上官嫃耳边又开始嘈杂起来,像天摇地动般的轰鸣,她绝望地握住掐在颈上那两只冰凉的手,泪流满面。他死,也要拉她陪葬。她遥遥记起来,他说自己的母后就是给父皇陪葬了。帝王之家大抵都是如此罢。她意识陷入混沌,呼吸渐渐停滞了,好像那只漂浮在水缸里的白猫,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死不瞑目。
      司马棣最后吸了口气,似乎喘到了尽头,嘴角一阵抽搐,眼前羸弱的女子泪湿了两鬓、睫毛都停止了颤抖,他终是松了手,身躯一僵,缓缓倒下,倒在扁舟的边沿,便往水中滚落了。
      “皇上——”戴忠兰尖声悲号,疯了般拼命划水到另一侧,莲叶随水波起起伏伏,早已没了司马棣的半点踪迹。
      大船上的护军纷纷跳水,太液池宁静的黄昏被打破了,一切都被打破了。
      上官嫃冷寂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蓦然睁开了眼,目光呆滞望着漫天红霞。
      她活过来了,却好像死着。

      天际渐渐黯淡下去,太液池上几十条船来回划动,下水的护军换了几拨,仍然没有找到司马棣影子。司马银凤又调动了宫里的内侍一齐下水打捞,焦心的等待中,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船上纷纷挂起了灯笼。
      上官嫃蜷缩在岸边,发髻松散,身上裹了件斗篷仍旧瑟瑟发抖,元珊在一旁陪着她。戴忠兰伫立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愣愣望着太液池上的火光,静默无言。
      李尚宫下船来,有些伛偻,由宫婢搀扶着走到上官嫃面前,她脸色晦暗,吩咐元珊送皇后回宫。元珊红着眼起身回话:“尚宫娘娘,皇后娘娘这样子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李尚宫叹道:“那就把她抬回去。”
      元珊点点头,与几名宫婢一起去抬上官嫃。才碰到她的手臂,她便闪躲,痴痴望着漆黑的水面念叨:“我不走,我有话问他。”
      元珊焦急劝道:“娘娘,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咱们回去歇息好不好?”
      “明天太迟了,我现在就要问。”上官嫃连连摇头,嘴里重复着那一两句话。李尚宫捂住胸口咳了一阵,悲戚道:“如此变故,朝堂会乱、后宫会乱,身为皇后,这个时候不出来主持大局,难道要像那些哭哭啼啼的嫔妃一样上吊寻短见吗?!给我起来!”李尚宫嘶哑吼了一声,宫婢们纷纷被震慑住了,上官嫃缓缓抬头,茫然望着她,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眼眶里滚出来,喃喃道:“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可是他要我死啊,皇帝哥哥要我死!他从来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喜欢过我,他要杀我……”原本低微的哭诉愈来愈高扬,她仰起头,任泪水肆流,她自己听得朦胧,却不知在外人听起来已经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李尚宫亦忍不住落下泪来,挥挥手,命宫婢们将皇后抬走。元珊隐忍地抽泣,与其余几人一起去抬皇后。
      岂料上官嫃愈发抗拒,声嘶力竭叫吼着:“我不走!死也不走!”她两手死死抠住台阶的边缘,指甲缝里渐渐涔出了鲜血,元珊被吓住了,往后退了两步大叫:“不要!不要伤着娘娘!”李尚宫狠下心将元珊又推了上去,命道:“把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来!”
      元珊跪倒在上官嫃身边泣不成声,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力掰开那一根根染了血迹的如葱纤指。上官嫃似乎已经癫狂了,不顾一切奋力挣扎,右手被掰开捉住了,左手便更加用力,白玉台阶上被蹭得血迹斑斑。元珊咬紧嘴唇掰开她最后一根无名指,岂料上官嫃猛地一用力,尾指的护甲在台阶边沿喀嚓断裂,粘连着鲜血淋漓的指甲盖,那指尖顿时血流如注,淌在惨白的玉阶上触目惊心,上官嫃疼得呼吸一窒,晕厥过去。元珊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李尚宫双目红肿叱道:“还哭!快去传太医!”

      一名护军首领上岸对司马银凤回报:“回禀公主殿下,皇上就在此处落水,水流缓慢,不可能被冲得很远,附近方圆一里我们都细细搜寻了一个半时辰,没有发现。”
      司马银凤失魂落魄望着他,问:“既然是在太液池落水的,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池里不是死水,会不会顺着水流飘入江河?”
      “皇上落水后不久,河道立即被封锁,并没有这个可能!”
      “继续找,找不到皇上,你们不许停下。”司马银凤扭头凝望斜对岸的一行渐渐远去人影,忿恨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夜如何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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