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才是正经事》商遥

2、第 2 章

　　Chapter 2
　　蜘蛛在暗角结网，穿堂风拍在她脸上，地上的砖缝被水泥填满。秦思思能听见这个幽闭空间里的无数细节，自然也能听到自己羞愧的心跳和已经血液蹦蹦上升到脸上近乎爆裂的声音。
　　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为什么没有地缝，她钻都没地方钻！

　　“秦思思？”
　　贺惟将不堪入目的练习簿合住，面色已然铁青。橙色日落折射入楼梯间的转角，他眼底覆了薄薄的一层光，在浮动的空气里，随着眨动的睫羽而微晃。

　　秦思思感觉有点被动。恍惚回神，滚了滚喉咙，避开他的目光。冷静，别怂，鱼儿咬饵钩出水还知道扑腾两下自救。

　　“班长，这个东西，”她抿唇一笑，手在暗中靠近，“你先……”给我！
　　贺惟迅速后退了半步，收回手臂，“交代，谁写的？”

　　她尴尬地搓了搓耳垂，只好正面应对，“班长，这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不是你，所以我问的是，是谁。”
　　“啊？”她愣了一下，“……班长，你认识我笔迹啊？”

　　贺惟收紧练习簿，骨节因收紧的力度而微动。反诘她，认识同桌的字迹有什么稀奇的。

　　秦思思晓得贺惟此人平日里看似冷漠疏离，但平日坐班值日遇到违纪捣乱，他也只口头警告几句，从未跟班主任告过状，甚至还帮他们上课讲话的兜底。
　　综上，他算好讲话。

　　“哎哎，班长，这个东西现在我们班只有我看了，你就还我吧，我再好给……还给写的人，也会跟她转述你的意思。我绝对不会再在班内外传播这个东西！我也当没看过！”
　　秦思思举起三指作发誓状，“真的！我发誓！”

　　她实则心里没底，被牵得七上八下。
　　少年在半暗的暮色里沉吟思索，将半信半疑软化，目光渐褪成温和的暖色。
　　只闻他淡淡，“行啊，那你转告她一声。”

　　“好嘞，”她大喜，立马印上去接，“谢谢班长体谅！”
　　贺惟收往后一背，“这东西我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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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思思：【果咩QAQ，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没把小说要回来。。。】
　　朱丽丽：【……】
　　秦思思：【丽丽，我真的错了！下学期去学校我向你赔罪QAQ】
　　朱丽丽：【算了，多说也没用。贺惟不知道是我写的吧？】
　　秦思思：【这你放心，我绝对没提你半个字。只不过……他义正词严，让我转告你，……以后不许写他的同人文。】
　　朱丽丽：【哦，行吧，我知道了。】
　　秦思思：【丽丽，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秦母敲响了卧室门喊她出去吃饭。秦思思又看了几眼电脑屏幕，消息半天没回，叹了口气，一咕噜爬起来，“知道了，来啦！”
　　饭后，秦思思借着回屋学习而钻回卧室，电脑屏幕上和朱丽丽的消息还停留在晚饭前，这时宿舍小群的标志亮了起来。

　　薛佳琪：【@秦思思 ，朱丽丽的小说是不是还在你那儿啊，你什么时候看完，我明天有空可以去找你。】
　　王婉君：【我排队第二个！】
　　秦思思很煞风景地回复：【呃，不好意思啊，我搞丢了，看不了了。】

　　过了会儿，苏慕善开小窗敲她。
　　苏慕善：【思思，你今天下午说到贺惟和谢臻，还没说完，他们怎么了吗？】

　　想起贺惟那副冷若寒霜的神情，秦思思不寒而栗，哪儿还敢跟朋友侃大山，只得马虎地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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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车站。
　　天气晴好，金色的兰考泡桐在风里沙沙作响。

　　秦思思揪着背包的背带，眯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再睁眼时，28路公交已经靠着站台停下，好友苏慕善透过光洁的玻璃，笑着跟她招手。
　　她粲然一笑，小跑到前门上车。

　　“还好有你帮我占位置。”秦思思将背包放到双膝上，“善善，手机借我用下呗，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苏慕善从善如流。

　　“喂？妈，嗯嗯……我已经和善善一起了，嗯嗯，你放心你放心……好的，拜拜。”秦思思很快打完，将手机递回去。
　　“阿姨还没答应给你买手机啊？”
　　秦思思耸肩，“……没。”
　　跟着一顿吐槽秦母盯她盯得太紧，“本来说好了今年买的，结果前两天她又看《今日说法》里讲一女高中生网恋被骗被弄大了肚子，又反悔了……我真无语，我最多拿手机追个小说罢了！谁谈恋爱啦？智者都不入爱河的。”
　　苏慕善闻言低笑。

　　十来分钟后，二人到站下车。
　　二人都没有吃早饭，索性先到市立图书馆对面老字号汤包店过早，玻璃浮起水雾，凝成柔软的版画，室内热烘烘的，秦思思停留在方才的话题，苏慕善在她对面不时顺着附和两句。

　　倏地，室内热烘烘的暖流被冷气冲得四处流窜，是门开了。
　　苏慕善的视野正对门，她率先扬起手臂，打招呼，“……班长。”

　　口若悬河的秦思思立马噤若寒蝉。
　　班长……贺、贺惟？
　　她僵着脖颈回头。

　　贺惟关上门，套着件冷灰色的防风夹克，单手抄着两本书，骨节与耳尖都有的微红的寒气。他淡淡地扫过来一眼。

　　秦思思喉咙一紧，立马撇开脸，低头喝汤。
　　我去，还真是是他啊。

　　“苏慕善……你们也来图书馆？”他的声音慢慢靠近。
　　“嗯，我和思思一起。”苏慕善点头，“思思？”

　　“嗯？”
　　秦思思不可避免抬头尬笑，“嗨……班长，好巧啊。”

　　贺惟也笑笑。
　　屋里明明开了暖风的，秦思思竟有点汗毛倒竖。

　　苏慕善：“那……班长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吗？”
　　秦思思回过神，“啊，他不……”
　　贺惟接着：“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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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偶然的相遇，双行变成了三人行，且有我师焉，两女一男的配置别提有多奇怪了。
　　三个人在三楼阅览室的某个角落坐着，不时有路人经过，秦思思别提多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一想到昨天的事就心里犯怵。

　　“哎哎哎，你看那儿……”
　　“我去，那弟弟好帅。”
　　“关键旁边还俩女生唉。”

　　“善善，”秦思思凑到好友旁边，小声问，“这题你做了吗？”
　　“嗯？”苏慕善捻过卷子，昂起头，“我看下。”

　　“……俩女生闺蜜吧，估计其中一个是他女朋友，你别脑补太多。”
　　“哈哈，有一说一，高中生弟弟真的好养眼，阳光照过来他皮肤睫毛都在发光唉，年轻真好。”
　　“行了行了，打住。”

　　路人走远，秦思思收回支起来的耳朵，长舒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思思，”苏慕善恰好刚读完题，小声道，“我刚刚演算了，好像有点问题，要不我们……”她眉眼微微抬起来，单纯地看向对面的男生。
　　“咳咳咳！”秦思思咳止住，比了个嘘，压低声音尽量不惊动贺惟，“嘿嘿，没事，我再看看。”
　　就是转移一下注意力罢了，她可没真的想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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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上午过去，秦思思做完了一套化学，半套物理，头晕晕乎乎，喊苏慕善去走廊贩售机买水——她难改凡事都要人陪的习惯。
　　“善善，走吧。”她起身，淡淡扫了眼对面的少年。他今天来始终没做题，只手里捧着本闲书，袖口轻压着书，漫不经心的。

　　苏慕善钝钝反应过来，确实有些口渴，“哦，好。那班长，要不要我们帮你……”
　　贺惟生疑地嗯了声，堪堪抬头。

　　“嗳呀，他不要！”秦思思忙不迭抢答，拉着苏慕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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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铛——
　　热饮应声落下。
　　秦思思蹲下去取，扭开瓶盖。

　　苏慕善：“思思，我怎么觉得今天你和班长有点怪怪的？”
　　她大呛一口，抬头，“啊？”
　　“我觉得你们氛围怪怪的，今天看你们都不怎么讲话。”
　　秦思思又抿了口水，“啊……嗨呀，贺惟人设不就冷酷攻嘛，他一贯不爱讲话。”
　　苏慕善一愣，“……冷酷攻人设？”

　　秦思思连忙掩唇，干笑，“咳，没没没，没什么，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啊！”她又转移话题，“对了善善，我刚刚问你的那个双星系统的压轴题做出来了吗？”
　　“做了，但好像有点问题……我们等会儿去问下班长吧？”

　　……呃，还问他啊？

　　半分钟后，回到阅览室内。秦思思尽量不显得忸怩，随手拿了只笔跟在后面。凑个热闹，听不听得明白是另一回事了，她这样想。
　　走近之后，苏慕善主动去问了，贺惟闻声低应一声，倒挑不出什么错。他好似总这样，对什么都反应淡淡的。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日光流转，透着玻璃进来。他肩膀上落满金辉，讲话的时候不疾不徐，睫毛随之轻颤，偶尔抬一下头问询。

　　“……你把这几个公式联立算一下。”
　　“哦……”苏慕善思绪渐入佳境，点头，“好，太谢谢班长了。”

　　他目光冷不丁投了过来。
　　秦思思咋舌，右手转着的笔吧嗒一声掉了，显然是偷窥被发现的胆怯。

　　这时桌上手机震动的声音。
　　苏慕善回头，“思思，我接个电话。”

　　“嗯？”秦思思赶忙偏向右边，“好好，你去吧。”

　　苏慕善捧着手机，往阅览室外走去，身影湮灭于转角，秦思思打乱成波浪的心情平复又荡开，她滚了滚喉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贺惟却率先将手里的书倒扣。起身弯腰，拾起脚边的水性笔，往桌上一丢。
　　他已然靠回椅背捞了书回来，拇指捏着页薄纸，混着渐渐沉的日色飘向她来，“你刚才听明白没？还没做出来？”

　　秦思思忙把笔抓回来，“……差、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
　　“……总之，就是已经有思路了！”

　　贺惟顿了一下，笑了声，“你今天躲着我做什么？”
　　“没有啊。”秦思思抿了抿唇，尬笑，“就……怎么会呢？不过，平时我大大咧咧的，又跟你做同桌沾了点光才话稍微多点，可你迷妹那么多，我都快被她们目光穿成筛子了，所以很困扰啊，我痛定思痛，觉得男女同学之间是不是稍微有点边界感比较好……”

　　“边界感？”
　　“啊，对对对！”
　　他紧跟着一句，“私底下看些乌七八糟小说的边界感？”
　　秦思思一刹噎住，脸骤然红涨起来。
　　怎么还提这茬啊！

　　这时，图书馆响起了闭馆音乐，苏慕善慢慢向这边走，“思思，闭馆了，咱们走吧。”

　　“呃，在，来啦！”
　　秦思思立刻埋头，将书本、卷子、笔袋囫囵地往书包里塞，她忙小步跑过去，一把挽住朋友胳膊往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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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泡桐树影摇曳，报亭里点着一盏黄灯。

　　秦思思将烤红薯捧在掌心，白气徐徐升起来，她小勺小勺地挖黄澄软糯的瓤，不时低头翻翻手边《知音漫客》，又抬手拢起耳边的碎发。

　　苏慕善看向贺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看似云淡风轻，他的目光却有落点。
　　犹豫半天，她轻声问他搭哪路公交。

　　“……28路。”贺惟回过神。
　　“那太好了，你正好能和思思一块。”

　　“怎么了，”秦思思支着的耳朵一动，撒下漫画书回头，“善善，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了？”

　　苏慕善堪堪一笑，解释着刚才在图书馆接了苏母的电话，说是喊她去城西的农产市场帮家里的忙，返程与他们方向相反了。
　　秦思思撇了撇嘴，定定看了眼一旁的贺惟。

　　贺惟站在公交站台旁，侧影清癯，三两的人与风从他边上经过，夹克微敞，露出深灰色的毛衣，耳机线顺着鬓角下垂，仿佛真等一个人。

　　苏慕善今天一整天都在纳罕秦思思和班长怎么了，顾盼二人半天没话讲，只好尴尬地主动找思思闲聊。

　　间隙，烤红薯冒着白腾腾热烘烘的气。
　　没多久，一辆公交车行驶过来。

　　“那我先走了，”苏慕善踌躇片刻，“班长……思思身上没手机，跟家里联系不方便，路上就麻烦你照看一下她。”

　　秦思思：“啊？我都快成年人了谁要他照看……”
　　“不麻烦。”凌冽清朗，他嗓音从身侧传来。

　　……救命，今天到底要煎熬到什么时候？
　　她身心俱疲，彻底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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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上浮起了雾。
　　秦思思望着外面发呆，不去在意行道的梧桐树，以及倒映的树影间隙，贺惟的影子。

　　反正她坐车回家就几公里的车程，分分钟就到了。
　　忍耐。

　　冬日的公交车是一只塞满了海鱼的罐头，滑腻湿咸的卤水摇摇晃晃，在鼻息里拥挤，秦思思逐渐晕晕乎乎，头昏脑涨。

　　贺惟在她几步之外，草草掠去一眼。
　　少女身影摇晃，半睡半醒的，他稍稍往那边挪了一点，恰巧车停到站，乘客熙熙攘攘，陆续有人上下。大妈在她后面催促，“让一哈儿。”

　　秦思思也在这时一瞬清醒，忙抓住了扶杆，“……嗯，对、对不起。”
　　似乎就这么归于平静。

　　上下车时是一次人流的对流与挤压。这暗流里，还藏着猖狂、下流的越界。

　　“你在干嘛？”
　　贺惟只说了一声。

　　秦思思呆愣，回过头，一个贼眉中年男人的仓皇一顿，拍打着刚合上的门窜逃。

　　刚反应过来，她手腕让人紧紧地一拉，耳朵塞进了只耳机。
　　秦思思陷入空旷的怔忡。
　　侧过头去，少年的清隽面孔清晰起来。

　　贺惟的眉目向来有种不问世俗的凛冽与淡薄，而他松开指尖蹭过她的耳垂，她感觉有一簇电流游过去，微痒的烫。

　　“过来站我旁边儿。”他说。
　　秦思思想自己多半是吓傻了，低头“哦”了声。

　　贺惟扶着扶手，目不斜视地向窗外。
　　从她的角度仰望，少年下颌流畅、紧致而有种温柔的坚毅。

　　秦思思始觉知，车里有点热，又低下头。
　　车启动了，摇摇晃晃的。
　　心也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