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向微风》一池碎萍

3、第三章

　　林晓彤的公公很早就过世了，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婆婆没有多少文化，却把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
　　起初，林晓彤对于这样一位爱子深切的长辈是很敬重的。安洛生在婚前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结婚后必须带着母亲同住。当时林晓彤并没有反对。反正安洛生买的是三室两厅的房子，带上婆婆也是绰绰有余，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但她的婆婆好象并不喜欢林晓彤。在婆婆的眼里，既能挣钱又一心孝顺自己的儿子安洛生是出类拔萃、百里挑一的好青年，而似林晓彤这样不事生产的女人能够嫁给她的儿子，真不知是几世里修来的福份。在婆婆的观念里，哪怕媳妇娘家再有钱有地位，也必须把自己的丈夫服侍好，更别说是让她的宝贝儿子辛苦赚钱回家还要兼任马大嫂的工作呢，这对于观念陈旧得一塌糊涂的婆婆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守妇道的恶劣行径。
　　婚后第二年，婆婆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饭桌上唠叨，说什么也不知道林家是否真的有钱，也没见林家给女儿备了多少嫁妆等等。这样的话说多了，难免暴露出老太太的心理阴暗面。林晓彤悲哀地想到，这个世界爱财的人到底还是占了绝大多数，亏得自己为了要争口气而没将海棠苑的房产作为嫁妆带到安家。
　　到后来，被更年期综合症所困扰的婆婆非但没给媳妇好脸色看，还隔三岔五地挑起婆媳大战。
　　林晓彤做惯了爸妈的心肝宝贝，从小受到的也是淑女式的教育，对于婆婆的挑衅，根本不知道怎样应对。郁闷的时候，她会向老同学徐爱文请教婆媳相处之道。但徐爱文并没有和婆婆斗争的经验，只能建议她，离婆婆远着点，别把老太太的话当回事。
　　没有取到真经的林晓彤自然也只能把婆婆的话当耳边风了。但尊重老人历来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再说，婆婆给予丈夫的爱也是林晓彤亲眼所见、深切感人的。为了顾全大家的面子，她这做媳妇的只能忍气吞声，还不敢回娘家告状，以免父母担忧。
　　对于因婆婆造成的不快，那个做丈夫的最初还能好言安慰妻子一番，说什么母亲年纪大了你别跟她计较，只要我把你当个宝、我们两个过得开心就行了；后来次数多了，他便毫不掩饰地站在了母亲的一边，还责怪妻子不尊重他的母亲。
　　林晓彤百口莫辩，骄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明明是他的母亲挑起矛盾，却要由她来承担不孝的骂名。她真的是心有不甘。而这份长时间压抑的委曲，也不可能总是隐藏在心底，婆媳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之后，终究要爆发出来。
　　某个周末的傍晚，林晓彤靠在床上看书，可能婆婆见媳妇活得太滋润了吧，一定要她到厨房学做菜。
　　说起林晓彤的不会做饭，并不是因为她懒惰或有意逃避造成的。因为自她有记忆之日起，家里做饭的事就是由保姆兰姨负责的；后来在大学住读，一日三餐都在食堂搭伙也不需要她动手做饭，她自然就不会做饭了。结婚之后，林晓彤也曾想过学做饭的，她常常羡慕徐爱文有一手好厨艺，偶尔回趟娘家，还缠着兰姨教她做菜，并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菜谱。但只要回家看到她婆婆的样子，就没有了学的兴趣。她想，我干嘛要做饭啊！你们越是让我这样我偏不这样！如果大家都不愿做饭的话，干脆请个人回来做饭不就得了吗！
　　可眼下，当务之急的是，婆婆居然让她煎一条鱼！
　　她想拒绝，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出那个“不”字，只得卷起了袖子，鼓起勇气，拎着那条鱼“刷”地扔进了油锅。可能下锅的动作幅度大了些，也可能鱼洗干净之后没有沥干水份，一入油锅之后，沸油四溅，林晓彤的手臂立时被溅出的沸油烫起了很大一个水泡。她的婆婆不仅没有表示同情，还阴阳怪气地在一边数落着：既不能生孩子，又连起码的家务活也干不了，也不知道洛生娶了这样的老婆是为了什么。
　　林晓彤原本惭愧的心理在听到婆婆的数落之后，气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回到了房间暗自伤心。等到安洛生回家之后，也不知道他听婆婆说了什么，始终扳着个脸不理睬她。
　　林晓彤见丈夫的感情竟淡薄至此，心也有点凉了，不由堵气地想着，不理我拉倒！可夜里，他紧紧地搂着她，居然提出要跟她那啥的。气愤和委曲立时堵上了她的喉咙，她坚决不肯让他碰自己的身子。失望中，安洛生拿着枕头睡到了书房。从此，结婚才两年多的小夫妻便分房而卧、互不干扰。这场冷战在坚持了五十六天之后，忍受不住欲望折磨的安洛生，终于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子睡到了林晓彤的大床上。
　　几乎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无巧不成书的。那个下午，林晓彤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回家，意外地看到了一对鸳鸯交颈而眠的画面。而每天在家的婆婆却不知去了哪里。她猜想，老太太是有意回避出去以便给儿子提供方便的吧！
　　靠！这就是她诚心诚意、不顾父母反对所要托付终身的婆家！她的心彻底地凉了！
　　虽然林晓彤只有二十七岁，虽然她也常常幻想着有一个钟爱她的男子能与她白首偕老，但三年的婚姻早就把她磨练得无比现实。尽管冷战之后她也曾经想过，为了婆媳大战而引起的夫妻矛盾也不算违反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冷他一段时间，等他主动安慰几句后，自己就该顺着台阶下了。毕竟是在中国，总不能一辈子都分房睡吧！只要丈夫真心爱她，就连婆婆的无礼她都可以不计较的。但当她亲眼见到了安洛生如此恶劣的背叛之后，又让她如何能够容忍得下呢！
　　一个月后，两个人终于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分道扬镳之际，安洛生发表了一通离婚感言。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对她说：“晓彤，我其实是很爱你的，直到此刻也仍然爱你。可是，三年了，我始终看不懂你的内心，你让我有一种深深的疏离感。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人，也抓不住你那些缥缈的情思。我要的，是能与我同甘共苦、能和我母亲和睦相处的妻子。所以，对不起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会帮你的。”
　　林晓彤听闻此言随即纠正道：“不止三年，算上恋爱的十个月，加在一起也有四年了。”
　　可四年的时间竟还没让他看懂她的心？除了少了个开车接送自己上下班的人之外，这样的男人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反过来说，她对他的心思又能了解多少呢！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一直想换一份工作，林晓彤始终坚持着把生孩子的事情一拖再拖，让两个人的分手没有留下任何的牵绊。
　　等安洛生的离婚致辞终于演说完结之后，林晓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人生的大好时光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荒废的！既然你已经有了新欢，那么就好好地对待人家。还有，祝愿你新任的妻子能够得到你妈妈的欢心。”
　　好不容易说完了这番话之后，林晓彤不知怎么的突然联想起安主任肥胖的嘴脸来，转身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了海棠苑。然后，给自己的双亲打了个电话，把离婚的事情简单地汇报了一番。
　　那一对爱女深切的父母到了这种时候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处呢！离婚后不久，林齐山抽空赶到了C市，带着林晓彤去4S店买了一辆银灰色的雪佛莱作为宝贝女儿上下班的代步工具。而那个当妈的，从此之后在探索深奥的中华医学之外又多留了一份心眼，凡认为上佳人选、可造之才，就替女儿留意着，好偶尔带女儿去相个亲什么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爸妈的宠爱和理解让林晓彤既惭愧又感动。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和过往的一切彻底说拜拜！
　　离婚之后，林晓彤最害怕的就是每天去单位上班，坐在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与安主任相对无言地渡过长达八个小时的煎熬。每逢见到安主任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便惊慌失措地找个借口，或是去WC，或是去财务科报销，或是去人事部找人聊天。但回避终非长久之计，林晓彤害怕主任苦口婆心、滔滔不绝的劝导，更怕她不露声色、夹枪带棒的善意的指责。
　　离婚后的第九十四天，从财务科报销回来，恰好听到安主任捧着个电话听筒在煲粥。倒不是林晓彤有意听壁角才轻手轻脚不出声，而是她认为既然主任压低了声音在说话，自己就不该打扰她。
　　主任背门而坐，对着电话说：“嫂子，你怎么会同意他俩离婚的？”
　　林晓彤就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安主任是在和谁通电话。接着又听主任说道：“嫂子啊，这样的媳妇怎么舍得放手？我好不容易牵的线。不说别的，光是他们家的洋房和药店，起码就值上千万吧！我昨天把这事回家说了，嫂子你猜，我那口子怎么说的？……他就说了个‘傻’字！他有个朋友是在林业大学做电工的，听那朋友说，林教授光是替别人设计一张图纸就能挣个万把块钱呢……什么？你说她不肯让你抱孙子？我说嫂子啊，他们还年轻，过两年总要生孩子的……啊？不会做饭？真是老脑筋，现在连我都不做饭了，我们家的钟点工饭菜做得比我做的还要好呢……哦，你还不知道呢，上个星期，她买了辆小汽车，现在每天开车上下班呢……好了，就说这些啊，等过两天我来家再说吧。洛生那小子，昏了头了……”
　　林晓彤见主任就要挂电话的样子，连忙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在这个单位做下去了！原来，安主任一早就盯着她家的经济条件了！
　　林晓彤沮丧到了极点，心想，我家真的这么有钱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