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断章》十月未寒

3、（二）鱼和猫

　　苏眉初见李茂，是在随Boss宴请李茂所在公司的酒桌上，彼时，李茂作为其公司总裁，代表公司出席了此次半官方的宴请。李茂是商场上的一个传奇，年纪轻轻，出手果断狠辣，却又精准无比，只手操纵业界走向，也树立起了其所在的亿申公司不败的神话。但见过他的人，却又无不惊异其外表，永远的三件式西服，戴着无框的眼镜，文质彬彬宛若书生，笑起来更是温文尔雅得仿若春风拂面，一脸温和无害的模样，只眼底深处那一丝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寒光让人不敢轻视。因此，对于此次宴请，苏眉心里是有些没底的，这么一个难对付的人，要签下他的生意，恐怕没这么容易。可Boss一脸笑意地拍拍她的肩头，说着：“小鱼儿啊，你也是我们公司的不败传奇啊，多难搞定的客户，你总有办法搞定，这次一定也没问题的。”末了，还比出了邢捕头的招牌动作，挤眉弄眼地说着：“我看好你哦。”已是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大叔，还最爱追赶时髦，自从看了风靡一时的《武林外传》后，时不时就蹦出几句经典台词，总整得苏眉哭笑不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眉几次欲把话题扯到合同上，却总被李茂避重就轻地略过，一直不变的笑容，也让苏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不知道他对苏眉所做的企划书是否满意，颇有些无处下手之感。相对苏眉的暗自着急，Boss却似无甚所感，还拿苏眉和李茂的名字开起了玩笑：“我说李总啊，我们这位苏小姐芳名一个眉字，苏眉苏眉，可不就是一尾小鱼嘛，我们公司里同仁们，可大都是直接叫她小鱼儿的。正巧李总单名一个茂字，这李茂即狸猫，今天这鱼儿碰见猫，也是缘分啊。来来来，苏眉，快敬李总一杯，谢谢李总今天的赏脸啊。”听得Boss这样说，苏眉只得含笑起身，端起酒杯道：“李总，我们王总爱开玩笑，我的名字的确是苏眉鱼的那个苏眉，让李总见笑了。我敬李总一杯，祝李总生意兴隆。”李茂眼中掠过一丝兴味，微笑开口：“苏小姐名字倒是特别。今天该是我谢谢贵公司的邀请，我先干为敬，希望我们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说罢一饮而尽。
　　原是客套的一句话，Boss却抓住机会，又接着说道：“不用以后，现下就有合作的机会，只看李总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了。我们苏小姐辛辛苦苦熬了几夜才做出来的企划书，李总却连个演说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哎，也难怪，鱼遇上猫嘛，怪不得李总是吃定我们李小姐了。听闻李小姐几次去贵公司，都吃了闭门羹，连李总的面都没见着，更谈不上解说演示了，看来我们是没机会了。”半戏谑半认真的话，倒逼得李茂无法含混过去，能有今天的成就，圆滑不随便得罪人也是李茂的一大特点，若此时断然拒绝，只怕大家面上都过不去，李茂只能含笑应道：“前几天的确是去了趟外地考察市场，今天刚下飞机就直奔这里了，倒不是故意不见苏小姐的。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我在亿申等苏小姐，苏小姐带着企划书和演示图直接来找我吧。”
　　狡猾的老狐狸，几句话就争取了演示的机会，苏眉不禁还是在心底有些佩服Boss，别看他平时一副糊涂的样子，其实满肚子的奸诈，尤其擅长的就是打蛇随棍上。宴席散后，回去的途中，Boss语重心长地对苏眉说着：“小鱼儿啊，你做事认真执着是够了，可有时候，做业务的，也没办法，脸皮还要稍微厚一点。还有，从小处着手，观察要仔细，这个李茂，今天酒桌上的海鲜一口没碰，以后再请他，记得不要再点海鲜，同时，你也去查查，他是过敏体质还是什么，以后跟他碰面时是不是要注意什么，或者，看看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能不能从这里有什么突破口。”Boss就是Boss，苏眉暗道，看来还是得多学学。
　　第二天一大早，苏眉带上了企划书和演示图，提早十分钟到达了亿申公司。通过前台小姐的确认，终于顺利地进了公司会议室。短短数十分钟的演示结束，见李茂微微颔首，苏眉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针对个别问题，李茂又不断地一一提问，其一针见血的犀利，对业务的娴熟程度，几逼得苏眉招架不住，幸好苏眉亦是个认真的，在来之前，早对方方面面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各个细小的问题也都反复推敲考虑到了，才算勉强应付了下来。当结束幻灯片放映，会议室重新打开灯光时，苏眉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甚至有一下子的晕眩。最后，李茂客气地把苏眉送到了门口，嘴角总算带上了一丝微笑，说道：“苏小姐很专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放心，我会慎重考虑这次合作的。”苏眉知道，未竟之语指的是先前李茂一直把她视为一个空有外貌花瓶而已，尤其是在看见昨天Boss对她的多般照顾帮助之后。漂亮的外表的确给苏眉带来了一些方便，但也带来了很多烦恼，从小别人就不相信漂亮的女孩子能读好书，促使外柔内刚的苏眉偏死命地读书，直至一路读来，从未取过第二名以外的成绩。进了公司后，Boss的器重，又惹得一些眼红的同事暗地里编排着是非，明朝暗讽说她是靠美色上位而已，也间接激励苏眉成为了工作三年，未尝有败绩的公司传奇。只是这话，却也不能点破，苏眉也只能是笑笑，说着感谢李总给机会之类的客套话。
　　几天之后，亿申果然来了电话，请苏眉所在的旭升公司进行进一步的磋商，就合作的细节问题再行商谈一下。由于这是苏眉负责的案子，自然也是由她跟进。在上次演示时领教了李茂的专业，此次苏眉更是不敢掉以轻心，连续加了几个通宵的班，唯恐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总算在后来的几次磋商中，全盘应付了下来。最终，由于苏眉的精心准备，加上公司意在与亿申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给的各方面优惠力度也极大，使李茂终于同意签下了合同。
　　工程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竟提早完了工。于是，旭升又一次邀请了亿申，做陪的自然还是Boss和苏眉。庆功宴结束后，Boss这次显然是有些喝高了，独自打车走了，却不料李茂竟突然对苏眉说道：“苏小姐，已经很晚了，不如就由我送你回去吧。”苏眉楞了楞，诧异着答应了。路上车已经很少了，李茂的银色蒙迪欧在路上驶着，车内静静的，掠过的路灯一明一暗地投在了李茂的脸上，越发衬得他的脸色莫测，苏眉不知道李茂怎么会突然好心送她，却也不发问，只静静地暗自琢磨着。
　　“苏小姐，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的神情真的有点像鱼，时刻警惕四周，防备地匿在水下，像是害怕突然有猫窜出将你一口叼走似的？”冷不防地，李茂却突然开口，语气却有些像是玩笑。苏眉不禁笑了：“没有，这样的比喻倒的确没有人说过。倒是李总，商场上都传说着您看似温顺无害，却总能出其不意地出手，且一击即中，的确有些像狸猫呢。”许是近阵子见得多了熟悉了，许是喝了点酒壮了胆子，苏眉反倒玩笑了回去。不过话一出口，苏眉却有些后悔了，怕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有些像讽刺了。李茂听后，却没有生气，也淡淡地笑了。
　　不多久，便到了苏眉家的楼下。“我到了，今天谢谢李总了。”苏眉笑着道了谢便准备下车，却不防李茂突然拉出了她的手腕，苏眉诧异地回头，却见李茂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不知苏小姐明天晚上是否有空，能否和我一起吃个饭？”明亮的眼神清醒得一点也不像刚喝过酒的样子，反有些仿似瞄准了猎物，正准备伺机而动的狸猫。苏眉一惊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对不起，明天公司要加班，恐怕没时间呢。”“好吧，那就算了，苏小姐，再见。”李茂霎时恢复了往常疏淡有礼的样子，其变化之快几让苏眉以为刚才是薄熏微醉后的错觉，意外之余也没看清李茂隐在眼神深处的势在必得。几乎是慌乱地逃上了楼梯，苏眉在回到家后，仍未稳下急促的心跳。近日的频繁接触，无可否认，李茂的确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不由得苏眉不动心，但就如李茂适才开玩笑所说，苏眉是个警惕得近乎胆小的女子，总防备地不肯付出自己的真心。因为外貌，苏眉从小就不乏追求者，但更因为如此，苏眉反而更加小心地保护着自己，怕对方仅是因为自己的外面而贪图新鲜，盲目错爱最终伤的只是自己。如今面对李茂，虽然心已动，却依然不敢踏出步去，毕竟李茂太出色，又太难捉摸。
　　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苏眉刚踏入公司，却见她的座位前，赫然是一大捧她最爱的百合，随附的卡片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狸猫爱上鱼。随后的一个月中，天天清晨一大捧的百合必准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随附的卡片也皆是那同样的一句话：狸猫爱上鱼，渐渐地，快让她把不住逐渐失守的心。
　　一个月后的早晨，苏眉走进公司，意外地没有看见惯见的百合，不禁顿时有些失落，却又暗自告诉自己：还好，你没有动心，这样的人，本就太过善变，还好，你没有真正爱上他。只是，真的没有动心吗？苏眉这一天都感觉有些心不在焉，心底隐隐地有着酸痛，却又找不出生气的理由。快下班时，苏眉桌上的铃声响了，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起，机械地应着：“您好，我是旭升的苏眉，请问您是哪位？”不想，电话那头却传来李茂的声音：“苏小姐，您好，不知今晚您是否有空，我想请你吃顿饭，私人聊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除了公事，我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苏眉迟疑了少时，终于应了。
　　餐厅内音乐舒缓、菜色精致，苏眉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李茂却也不急着开口，直到一道清蒸苏眉鱼端上了桌。他不是不吃海鲜的嘛，怎么会点了海鱼，还是与她同名的苏眉？苏眉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听见李茂低低地开口道：“小时候，我住在内陆的一个小山村中，生活穷困，日常连鸡鸭等荤菜都很难吃到，对于海鲜等稀罕物更是未曾见过。父母日夜操劳供我读书，我也明白唯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走出山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认真地求学、努力地工作，终被我一步一步地渐渐改善着生活。可当我小有成就时，父母却因积劳成疾，早早地都过世了，终成了我无法弥补的遗憾。也因此，当我后来吃得起任何食物后，我却坚持不吃海鲜，或许，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去纪念我的曾经生活，也或许，我只是偏执地想记住曾经独自面对的冰冷绝望，直到遇上你。苏小姐，恕我冒昧，近日私下向王总打听了你的情况，得知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靠着王总的支持一路求学，直至进入旭升，王总可以算是你的半个养父了。也因此，我知道了你从未恋爱，从没有朋友，生活中除了工作从不让自己有任何喜爱的东西。或许，你这样的过度保护自己，也和我一样是一种偏执，拒绝去付出自己的真心，固执地只让自己生活在冰冷之中，没有曾经的期盼，也不会有伤害。只是我们这样，或许都是太悲观了，或许，我们应该一起尝试着去改变自己，就比如这苏眉鱼，没尝过，我还真不知道的确挺鲜的，的确别有风味。苏小姐，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尝试，试着接受我，也让我感受你？”在蒸苏眉袅袅的白雾气中，苏眉终于模糊了双眼，夹起了一筷蒸苏眉，缓缓地咀嚼着，感受着那份鲜意，甚至还品出了淡淡的一丝甜。
　　很久以后，当苏眉成为了李太太，李茂还是不怎么爱吃海鲜，但对于苏眉做的苏眉鱼，却总是很赏脸地吃个精光。想起他们的相识过程，苏眉还是不禁感觉有些如戏剧化般地好笑，两人一个叫猫，一个为鱼，初识时，两人亦是处于有些敌对的谈判桌上，努力为自己的公司争取利益，却不想最后兜兜转转、辗转徘徊，会最终成为了彼此的唯一。曾听商场上的传言，凡是李茂势在必得的，必然最后会得偿所愿，如今，苏眉可算是亲身领教了。这世事的翻转难料，爱情的出人意表，若要用一言以蔽之，怕只能是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方可概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