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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月下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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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绡纱、青丝舞,明亮宽敞的大殿内,一个娇俏清丽的女子双臂间挽着纱带,旋踏飞舞,欢快的如同山涧无忧无虑的精灵仙子。
穆妃扬了扬手,殿中韶乐停止,那飞旋舞步的女子也停下动作,抹了把额上香汗,拽了曳地纱带,朝穆妃走去,腰间精工雕作的朱铃金琐带在她移步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穆妃姐姐,你觉得我跳的如何?”昌平公主挽了穆妃的手臂娇笑道。
对于这位帝姬,穆妃一如既往的礼数周全,“公主殿下于舞乐一道颇有天赋,只用了短短七天已能领会飞天舞中的精髓了。”
“真的吗?”昌平公主得此褒赞,眸光一亮,可瞬间又暗了下去,“可太子妃却不信我能跳好这飞天舞。”
不日之前,穆妃正领着几个舞姬教授飞天舞步,正巧太子妃和昌平公主说笑经过,昌平一眼就被那妖娆夺人的舞蹈吸引去了目光,还笑言太子真是有好福气,有太子妃和穆妃这般如花美眷相伴,还能欣赏美妙舞乐。
太子妃却道这出飞天舞并非为太子所排,而是作为二月之后安国侯的生日贺礼。
穆妃领众舞姬在旁静静侯着,她虽然长住在耀州,可入宫后也常听人不经意的说及,昌平公主似乎对安国侯有倾慕之心,可惜安国侯长孝在身不能尚娶公主。皇上屡番为昌平择选驸马,都被昌平找借口推托了,似乎这位帝姬也是个痴心的人儿。
昌平公主得知这舞蹈是为安国侯所演,自告奋勇的说要领舞。太子妃笑谑她堂堂金枝玉叶哪会以舞乐悦人。昌平公主逞能,硬要太子妃允她。太子妃本是个和颜悦色的人,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却异常坚决。
昌平公主血液里流淌着东朝皇室执拗的脾气,认准了目标便誓不回头,私下里找了穆妃让她传授舞技。
公主有令,穆妃哪敢不从,便手把手的教她,更将飞天舞的所有精髓倾囊相授。幸而昌平公主性格活泼,也习过一些基本舞蹈,加之天资聪颖,在穆妃的点拨指导下,已经能跳的有模有样了。
“妾身有一计,或可让太子妃允诺殿下献舞,不知公主可愿一听。”穆妃垂眸,淡淡说道。
昌平心中一喜,忙催促她快些说来。
穆妃道:“今日傍晚时分,太子妃在东宫设宴,邀了几位侧妃一同赏花。殿下不如在期间献舞,若太子妃与诸位侧妃都觉殿下舞姿甚美,太子妃应该会顺了殿下的心意。”
“哦?是么?”昌平公主一手扯了腰间丝带,绕在指上闲闲打转,似笑还嗔道:“这是东宫设宴,摄理舞乐的女官本宫无法插手,这可怎么办才好?”
穆妃十分乖觉的低头顺眉,“承蒙太子妃赏识,宴间舞乐都由妾身统筹,稍加调拨自然没有问题。”
“穆妃姐姐。”昌平公主喜色难抑的挽了穆妃的手臂,“若真能让太子妃动心,穆妃姐姐居功至伟,我宫内正好有一匹进贡的凉州丝缎,届时送与姐姐作新装。”凉州丝缎以轻薄如蝉翼而闻名天下,穿在身上时如裹云霞,尤其夏天时用凉州丝缎裁剪的宫装更是后妃们的最爱,可惜御贡珍罕,每年也只能得十五匹,像穆妃这种品第是得不到恩赏的。
穆妃淡淡一笑,似恭谦又似顺应,“妾身先谢过殿下赏赐了。”
“那我们再多排练几遍,务必在今晚让太子妃耳目一新。”昌平公主手中挽带一甩,姿态优雅的走回殿中。
穆妃双手合掌相击,殿中韶乐又起。
月光如练,星汉迢迢,东宫殿内灯火通明,红粉霓裳,丽影翩跹。突厥亲王递上两国通贸国书后,不日便要启程北归,太子陪同皇上正在极乐殿中宴饮肃王和少相。太子不在,各位妃嫔也不用争相斗艳,气氛反而融洽。
宴席已经过半,突听殿外宣传,竟是皇后来了,太子妃亲率诸妃迎了出去,众人满满跪了一地。皇后乘凤舆而来,四名锦衣宫女挑了宫灯行走在前。
太子妃与诸妃跪迎皇后凤驾,皇后由内侍扶了从肩舆上走下,几步上前将太子妃亲手搀扶起来,广袖一扬,免了诸妃之礼。
“太子妃好雅兴。”皇后由太子妃扶了往大殿走去,话中含着淡淡笑意。
太子妃温雅笑道:“中庭内有几株波斯菊开得硕大丰美,其状异巧,臣媳听闻母后擅长菊花赋,所以假借赏菊之名,实则想向母后好好讨教一番。”
皇后驻足,在明灯下注视太子妃精心妆点的容颜。
明月皎皎,太子妃与皇后信步庭中,观赏满园花卉,皇后少时便精通诗赋,东朝十三位皇后中,唯有德敏皇后著有《菊花赋》,以其独特的优雅词作而在女子间相传甚广。诸位妃子都是熟读诗书的,更将《菊花赋》烂熟于心,不管是真的喜爱还是用来卖乖讨巧,偶尔诵出几句,都能看见皇后高贵雍容的脸上绽现淡淡自得的微笑。
偌大的皇家庭院中,花香四溢,太子妃瞧见苑中一株硕美的金线菊,命人上去摘来。众人驻足花前,太子妃与皇后轻言笑谈,诸位侧妃不敢僭越规矩,只得轻打纨扇,偶尔附耳交接两语。
忽而,夜风中飘来丝竹声乐,由笛声承起,渐有古筝相合,音色清越。
“呀,那里有人在跳舞。”有人惊呼,众人循声望去。
煌煌月色轻柔如纱,女子一身红菱胜火,楚腰纤细毕露,配上缠金挑花的朱铃腰带,脚下每一步飞旋都带出悦耳的玎玲声。
女子踮足腾空而跃,猛起一个飞天之势,红纱飞展空中,犹如怒绽的一朵火莲,妖娆而多姿。
“咦,那里好生热闹。”远处的玉阶回廊上挑来一路宫灯,说话的正是肃王。宴饮结束,太子邀了肃王和少相一同来东宫庭院赏花,汉王也跟随相陪。
肃王本来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听闻太子妃也在东宫设宴,这才欣然同往。别人或许不知,耶律宝隆却晓得他根本不是来赏花的,而是来赏美人的。不过话说回来,太子妃的美貌确实罕见,即便□□国内数一数二的美人与她相较,也逊色不少,难怪肃王贪念。
“许是太子妃的安排,有人花前献舞呢。”汉王随意笑言,宫中常见舞乐,他早就看腻了。
“咦,那女子身材如此窈窕。”肃王好奇,凝目细细看了。突厥女子大多飒爽,擅长骑马射弓,长于健朗。东朝女子却恰好相反,体态柔美,娇娇弱弱一个人儿,更让人心生怜爱,“长得也好,是个美人。”在欣赏美人方面,肃王目光总是比别人强上三分。
太子徐徐笑道:“如肃王喜欢,呆会就将这舞姬赏给殿下。”
肃王喜不自胜,“太子殿下此言当真?”
太子负手朗笑,“一个舞姬而已,本王会拿来和肃王开玩笑么。”
肃王拱手笑言,“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耶律宝隆跟随众人走在最后,冷冷睨了肃王一眼,只觉意兴阑珊。
待下了回廊,众人往花庭走近,朦胧月色下,红衣飞天的女子精致妆点的五官已能一览无遗。
汉王一时惊住,几疑是自己眼花了,竟也忘记了礼数,伸手拽住太子的袖袍,低声急道:“那是昌平。”
太子也是讶然,脚下驻足再不往前,侧过身,不着痕迹的朝汉王疑惑道:“她好好的淑芳殿不待,跑来这里干什么?”
汉王焦急,几欲上前却被太子挥袖拦下,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肃王,瞧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倾慕神色。
耶律宝隆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子和汉王突然反常的举止,察觉出其中古怪,似乎源头就是在花涧舞蹈的女子。他这才眺目去看,确实是个美人,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即将怒放。而她似乎一点不觉底下风云涌动,依旧飞舞出最美的姿态。
曦凰在安国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足足呆了七天,为防其中有所疏漏,息国夫人严令禁止她出门。
禁足期间,凤昕上门来看过她,陪她聊了半天的话,曦凰吃掉了她带来的三包蜜饯。凤昀也上门看过她,带给她小白的消息还捎带来一本书给她,说是绝版的图册。曦凰酷爱看书,杂文记述最爱,绝版图书更是她囤积的目标。
她接过书刚想称赞凤昀几句善体人意,可当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时,她什么感激的话都收了回去。她双手将书册打开凑到凤昀面前,一字一字几乎磨牙道:“你让我看这个?!”
《禅定心法》,传于佛门,教授弟子如何修行,如何保持六根□□。
凤昀看了眼书上画着的坐定老僧,几乎哭笑不得,“卓如让我把这书带给你,我也没看是什么。”眼见曦凰半眯了眼,将信将疑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师叔说你正好乘此机会将书中醒世恒言记住,对你大有好处。”
“不看不看。”曦凰生气的把书塞回凤昀怀中,“要教训我,他不会自己来吗?”
凤昀看她突然闷头生气,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卓如大概不方便来吧。”
“不方便?!”曦凰一双杏眸大睁,就差柳眉倒锁了,“我家门口又没镇大山,来一次还得翻山越岭?”况且,在她看来夜箴若是想来,别说山了,就算远隔重洋他还是会来的。分明不想见她,越想越气,“砰”的一声狠敲了桌面。
凤昀觉得她有点喜怒无常,看着挺吓人的,择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送走凤昀后,曦凰这才想起要把那柄宝剑送给他的,一气之下居然给忘记了。
之后几天,再也没人上门来访,似乎大家都把她这个被禁足的郡主给忘记了。
“三小姐,这事儿我们来干就成,您快去荫凉处歇着。”宝儿正打了盆凉水进苑子,就见曦凰绞了块帕子在门口擦窗户。
“不找点事来干,我会疯掉的。”曦凰将帕子丢入水盆中熟练的绞干,又继续擦拭窗棂。
若换成以前她哪会这般憋屈,足不出户的作个大家闺秀?要不是息国夫人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来看看她,她早溜出去了,侯府大墙虽高,对她而言却也不过是一足之力便能攀过的。
宝儿虽不知道为何三小姐会被禁足,却也看得出她真是闷坏了。
“三小姐。”宝儿神秘兮兮的凑到曦凰身边,还十分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
“恩?什么?”曦凰用帕子将窗上结合缝隙处都抹的一尘不染。
“夫人不在府中哟。”宝儿轻声道。
“哦。”曦凰继续擦,来回擦了几下后突然顿住,欣喜的看向宝儿,“你说真的?我娘出去了?”这几天息国夫人连宫也不进,整日里就在看着她,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这就出去了。
“宫里有人来传召,夫人刚离开还不到半刻,按照以往惯例,夫人一旦入宫没个把时辰是不会回来的。”宝儿如实将第一手资料告知曦凰。
“宝儿,你真是太好了!”曦凰丢了手中帕子,双手合住宝儿的脸孔用力揉了揉,笑得只见眉弯不见眼。
半刻之后,安国侯府中走出几个丫鬟摸样的人,各个手中挎篮,似乎要出去采买,走到大街上,大家便分头散开了。
其中有一人手上提着竹篮,一路形色匆匆,更是低着头,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曦凰走到凤昀府邸,瞅准了一个无人注意的时候,闪身藏入一墙之隔的弄堂内,轻松的跃身攀上了墙头。
凤昀府邸她是熟门熟路了,再加上凤昀府中也没多少家仆,所以一路行来居然没碰到一个人。她疾步往竹林方向走,心中十分想念多日未见的小白。
转过游廊拐角,险些与一人撞个满怀。
“朝云大哥。”曦凰同他打了个招呼,侧身避过就走。
“等等。”凤昀展臂将她拦下,“你是曦凰?”听着声音应该没错,可这样子……她怎么走出来的?
“是我呀。”曦凰狐疑的打量他,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识她了?待看到他眼中古怪神色,才想到自己为了避免半路被肃王的人看穿堵截,还是本着万无一失的态度抹了浓妆,怪不得凤昀瞧着认不出她来了。
曦凰是不介意以丑示人的,不过给熟人看到还是很不好意思。
“那个,我以后同你解释,我去看小白。”说完,曦凰转头飞奔,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凤昀失笑连连,摇头往书房方向而去。
竹林里,小白站在斑驳的竹影下,日光从竹叶的缝隙间筛筛落下,在它身上映出点点花纹,它抬着头不知看着树上什么东西。
“小白!”曦凰跑在九曲桥上就朝小白大叫。
小白缓缓转过头,动了动耳朵,踏着十分优雅的步子走到曦凰身边,拿虎头蹭了蹭她的小腿。
曦凰半蹲下身抱住小白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就算我再变得面目全非,谁都不认识我了,还有小白不会忘记我的,是不是。”
小白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乖顺的在她身前四爪扑地,大脑袋搁在前肢上,金褐色的眸子眨了又眨。
“光只有小白认得你么?”男子淡淡笑声随风传来。
曦凰听出声音,心中一喜,脸上却装作不在意,“总比有些人好,也不知道上门来看看我。”说到气处,她抬眸恨恨瞪了夜箴一眼,“哪怕是说句:你好好呆在家,不要出乱子,也好过一句话都没有吧。”
夜箴在她身前半蹲下来,一手顺了顺小白的毛发,“这几日我在调教小白,确实抽不出时间。”他伸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青果,小白张嘴就将它叼了去。
曦凰心中还是疙瘩,更是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以往自己最不屑的一种女子——蛮不讲理。
“是呵,等我哪天嫁去突厥了,师傅就可以省心了。”她闷声赌气,不知哪里来的纾解不开的别扭劲。
“傻丫头,你不会嫁去突厥的。”夜箴忽然笑了,竟似笑得极为开怀。
曦凰还在生气,故意低着头不去看他,颌下突然一紧,一双修长冰凉的手硬是将她面孔掰了过来。夜箴卷了衣袖子替她擦去脸上香腻的脂粉,细细审视那浓妆艳抹掩盖下的绝色容颜,“虽然你这方法拙劣,好歹能起些作用。”
曦凰怔怔的看着他,任由他层层剥去她脸上伪装,心中却为他的笑容而神魂俱飞。她知道他鲜少露笑,至多时候也只是冷笑,或者牵动唇角还笑似无。
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畅快,眉眼半弯,嘴角上扬,就连唇畔一朵讨喜的酒窝都若隐若现。
长风丽日,青竹映湖,世间万般美好尽皆在他的笑容下失却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