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江山》君莫思归

23、春狩

　　皇室春狩，有彰显悍勇无匹之意，每年必行，喜丧不禁。

　　那天晴空丽日，和风细软，皇旗旌幡遥遥出城，羽林卫在前开道，后面的龙辇旁有太子和汉王伴驾。

　　安国侯府的车队则跟在皇室后面，赵宸驾马走在辕车旁。

　　车内，自然是不能骑马随便抛头露面的曦凰小姐，她百无聊赖的靠在车壁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那柄新制的猎弓。

　　要说凤昀本事真不是盖的，曦凰将手中弓弦拉满，绞筋很韧，弦上没有搭箭，曦凰作出瞄准的姿势，心中估摸着这一箭出去肯定能射很远，当然用这种弓箭所需的力道也很大，不是一般人能张得开的，尤其是姑娘。

　　“看来朝云大哥还是挺了解我的。”曦凰得意的扬眉，勾弦的手指蓦地松开，劲弦‘绑’的铮然出声。

　　余音未歇，车辕上的壁窗被人叩响，曦凰打开小窗，外面正是赵宸。

　　“曦凰，你在干什么？”赵宸疑问，目光朝她车内张望，显然刚才古怪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没事无聊，拉弓弦玩。”曦凰将窗户大敞，索性就趴在窗棂上同赵宸聊话，“还有多久才到猎宫？”

　　赵宸知道她闲不住，也就顺着她和她说话，“不远，半日的行程就到。”

　　曦凰伸出半个脑袋，往前后一通张望，浩浩长队如龙，根本瞧不到尾，她咋舌不已，“打个猎而已，皇上的排场太大了。”

　　“天子仪驾，排场当然要大了。”赵宸笑道，目光瞥到前方一骑逆行奔来，忙将曦凰推入车中，“是汉王来了。”

　　曦凰不甘不愿的‘哦’了声，‘砰’的将窗门关上。

　　“汉王殿下。”赵宸在马上同一袭蟒袍的汉王执礼。

　　汉王引辔，与他并驾齐驱，而后还礼，“父皇请德凝郡主往龙辇上叙话。”

　　赵宸顿愕，暗忖皇上什么时候不能见，为何偏偏挑在此时？

　　汉王瞧出赵宸疑虑，又道：“其实是昌平妹妹想同郡主多亲近，侯爷不必紧张。”

　　赵宸了悟，此次春狩皇上只带了一位公主，就是昌平，因为极爱这个女儿，所以皇上干脆让她陪坐在龙辇上，此时要曦凰去龙辇，也是这位公主想出来的。

　　“请殿下稍待。”话落，赵宸勒缰纵马几步走到辕车前，伸手敲了敲车门。

　　曦凰打开门，走了出来，方才赵宸与汉王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反正她对那位在宴上接二连三给他们家找麻烦的公主没什么好感，料定此刻找她去皇帝面前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大哥。”她轻声唤道，赵宸旁边驾着一匹菊花青的正是汉王，她委婉朝汉王颔首，片刻间已换成娉婷丽人，举止仪态有度。

　　“皇上让你去龙辇上。”赵宸朝她伸出手，“我送你过去。”

　　“恩。”曦凰温顺点头，扶住赵宸的手。

　　赵宸长臂一揽，将她搂到身前，跟着汉王的马往前面龙辇而去，行动间，赵宸低头贴着她的耳低声嘱咐，“万事小心。”

　　曦凰作势压住被风扬起的长发，不着痕迹的点头。

　　龙辇十分宽大，车前左右有四个内监跪坐伺候，将曦凰小心扶上车后，车内突然走出一人，一身珊瑚色的红衣劲装，额贴牡丹花钿，发绾双髻，簪着一对心形的双树，看上去朝气蓬勃的，正是屡屡给曦凰惹麻烦的昌平公主。

　　“曦凰姐姐，你来啦。”她伸手去扶曦凰，目光又看向车前的赵宸，盈然笑道：“安国侯。”

　　“公主殿下。”赵宸翩然执礼，风度尤佳，不亏是名满帝都的第一风流才子。

　　昌平居然有些赧然，耳根处也透着嫣色，曦凰凑得近，也瞧得真切，女子动情时那含羞带怯却满怀期盼的眼眸是骗不了人的。

　　她看了看昌平又回头瞧了眼哥哥，似有些了悟，莫不是昌平公主真的喜欢上哥哥了？

　　晌午时分到达猎宫，曦凰回到自己的屋子，行宫内早有内丞操持打点过，桌上奉有热茶糕点和水果，曦凰就手倒了杯茶来喝。

　　咕嘟咕嘟一杯香茶下肚后，她觉得爽了许多，就手又倒了杯，刚喝了一半，女子细细软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三小姐，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需要上菜么？”说话的是宝儿，赵宸安排给她的那个娃娃脸小姑娘，曦凰觉得她比较开朗爱笑也很活泼，所以这次春狩特别带了她出来。

　　“好呀，我正巧饿了。”曦凰摸了摸肚皮，大清早的出门息国夫人只给她吃了半碗粥一个馒头，说免得中途有所不便，所以不让她多吃。挨到现在她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宝儿裣衽甜笑，“小姐稍等，马上给您上菜。”

　　确实没多久，手脚利落的宝儿姑娘差着安国侯府带来的下人将一张圆桌摆得满满的。曦凰点了点盘子，居然有五菜一汤，那菜色绝不比侯府的差。

　　“出来打猎伙食都那么好。”曦凰啧啧有声，坐到桌边就准备笃筷夹菜。

　　“你一个人，那么多菜吃得完么。”男子清爽的声音飘飘然传来，曦凰伸到半空的筷子不得不停住，侧眸看去，正是赵宸跨过大敞的门槛，满面笑容的走来，他身旁另一个人却是凤昀。

　　“大哥，朝云大哥，吃过饭了吗？一起吧。”她放下筷子起身，单手一拂，邀两人落座。

　　赵宸是没什么客气的在桌边坐下，笑说：“没吃呢，就是来找你拼桌的。”

　　“那敢情好，我一个人吃正觉闷呢。”

　　曦凰将垂在身前的长辫甩到身后，宝儿又取了两副碗筷上桌。

　　“朝云大哥，你别客气，吃菜。”眼见赵宸已经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凤昀却还没有动筷，曦凰无比热忱的夹了个酱烧狮子头到他碗里，“要不要喝点酒？”

　　“我看不用了吧，下午皇上要狩猎，喝多了怕不妥。”这次倒是凤昀先开口，思量的颇为周全。

　　“恩，还是喝茶算了。”赵宸起身，到一旁小几上斟了两杯茶过来，一杯递给凤昀，凤昀道了一声谢后接过。

　　曦凰夹了块芙蓉豆腐到碗里，诧异道：“不是应该先祭祀再狩猎的么？这道步骤没了？”东朝的贵族很讲究排场，尤其本身血统高贵的东室皇族更是恪守礼教，无论作什么都有一套麻烦复杂的规矩。

　　“小狩而已，皇上只让几位宗室陪着入林走走。”赵宸解释，因为皇上实在喜欢狩猎，所以坐不住，即便只能闲逛也好。

　　“原来如此。”曦凰了然，口中细嚼豆腐，突然又想到什么，往赵宸凑去，低声问：“我没被点到名要去陪驾吧？”

　　赵宸含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很怕陪驾么？”

　　曦凰哈哈干笑两声，忙摆手，“才不是。”顿过之后，又凑过去问：“到底有没有我？”

　　这回连凤昀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皇上到底还是疼惜这些娇贵的千金们，体贴她们一路跋涉辛苦，一个人都没要求随驾，据知只有太子、汉王、赵宸和凤昀陪驾入了森林兜了几圈。所以曦凰乐得逍遥，下午美美的补了个觉。

　　傍晚皇上赐菜，给安国侯府送了只烤全猪，曦凰用蜂蜜沾着酥香焦嫩的猪肉吃得十分快活。

　　第二日，春光正好，由太子伴着皇帝登上猎台点香祈福，最后鸣响左右各九门礼炮，代表春狩正式开始。

　　各皇族亲贵都着骑射装，驾着大马，腰背长弓，就连昌平公主和楚娴都换了劲服。昌平一身红装如焰，而楚娴则是穿了湖蓝色的衣衫，看上去清雅了许多。这两人往一帮男子堆中站着就是耀眼。

　　反而是曦凰，龟缩在队伍最后，身后背着那把镶金嵌玉的长弓，她瞥了眼昌平和楚娴的弓箭，居然比她的还花哨，昌平用的还是把玉弓。这能打猎么……

　　曦凰撇了撇嘴，低头悄悄打了个哈欠。

　　大队人马跟着皇帝浩浩荡荡的进入山林，曦凰悄悄退了出来，准备折回猎宫，半途遇到禁军副统领，人家还吃了惊。这时候谁不是围着皇帝团团转以图大展身手，博得皇上一顾，哪儿会挑这个时候离开？

　　不过曦凰怎么也是受过封的郡主，身份高贵，人家也没硬拦的道理，就让她出了猎场。

　　曦凰笃悠悠的回到猎宫，倒床上就补了个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听闻皇上狩猎还没回，她索性从箱底翻出一本书，拿了个软垫靠在窗下翻看起来。

　　她不看正经八百的书，带出门的都是一些闲书，还有那本才看了一半就再没时间翻过的《平阳广记》。她看的兴致盎然，全然忘我，边看边笑，就连有人走进屋子都没发现，直到照入窗棂的阳光被一个黑影蓦然挡去大半，她才惊觉。

　　抬头，发现赵宸笑容满面，正低头弯腰看她手中的书。

　　“大哥，回来啦？有什么收获么？”曦凰盘膝坐起，抱过身后的软枕，让出位置。

　　赵宸将手中猎弓往旁边小几上一搁，坐上靠榻。

　　“一只野兔，两只野雉，十分惨淡。”赵宸笑说，口气全然不在意，这成果是好是差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是陪客而已。他伸出手摸了摸曦凰的额头，关切问道：“早上听你说不舒服，现在好点了么？”

　　“没事，好多了。”曦凰将下巴靠在软枕上点头，也没什么真不舒服，就是不想随大流而已，这才扯了个不痛不痒的谎话出来。

　　“没事就好。”赵宸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曦凰，“拿着这面令牌你可以随时去猎场。”

　　曦凰接过令牌惦在手中打量，“人人都有吗？”

　　“你想得美呢。”赵宸笑睨她一眼。这种特制的令牌一共才五枚，皇上恩典安国侯才给了那么一块，等于允许持令牌的人随时可以进入猎场狩猎。赵宸不怎么喜欢狩猎干脆就把令牌给了曦凰，想她大约会喜欢的。

　　曦凰捏着令牌心中偷笑，本来打算乘无人的时候偷偷溜去猎场玩会儿的，现在有了这块令牌就能光明正大的去了，真是天随人愿。

　　“大哥，你下午有什么打算么？”曦凰将令牌收好，歪头询问赵宸。

　　“没什么事，太子邀我去下棋，估计要厮磨一个下午吧。你呢？”

　　曦凰看了眼大床，咧嘴笑道：“大概还是睡觉吧。”

　　下午，曦凰在禁军副统领诧异的眼光下，扛着那柄凤昀为她特质的弓箭大咧咧的奔向森林，她本来想打打狼呀，豹子呀，老虎什么的，可眼前跑得都是兔子，野雉，狐狸，大点的有角鹿，獐子……都是没有攻击性的动物，曦凰觉得猎它们实在没有成就感，结果逛了许久依然无所收获，最后还是空着手回去的。

　　第二日无果，第三日依旧无果，直到第四日，曦凰决定如果再看不到什么好东西，她就再也不来这个猎场了。

　　在她心灰意懒，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眼前忽然窜过一道艳红的影子，曦凰倦意深深的眼瞳突然精光大闪。虽然那小东西动作很快，可她依旧瞧得分明，那是只颜色光亮的火狐。

　　曦凰弃马而下，取过背上扛着的长弓，脚下行步轻缓，小心翼翼的跟着那只狐狸。

　　狐狸也分三六九等，而曦凰眼前所见的那只显然是个极品，大大的耳朵，尖尖的嘴巴，四肢短小，身后还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身上皮色鲜亮，一点杂毛也没有。

　　就怕会惊扰它，所以曦凰隔了很长的距离跟着，眼见那小东西警惕的直立身子，探头探脑的张望，曦凰迅速搭起长弓，瞄准，拉弦，疾射，一气呵成，箭头对着狐狸的大尾巴。

　　却恰在此时另一旁的灌木丛中也劲射出一尾飞箭，好死不死，好巧不巧，两箭居然会在空中相抵。那支箭的力道显然没有曦凰的大，竟被曦凰的羽箭拦腰射断，箭头射入木质的箭身，插在了地上。准头偏失，压根没伤到火狐的一点皮毛。而那只小东西受到惊吓后，一溜烟的跑没了。

　　曦凰气恼，眼见那只火狐可以手到擒来，谁知半途杀出了个程咬金。可气归气，却也知道此时能入林中狩猎的人身份俱是不斐，她无意与他们打交道，所以也不去看是谁坏了她的好事，收了弓箭转身便走。

　　不远处灌木林梭梭作响，似有人快步而至，曦凰刚想跑开已有男子温润的声音先一步的传来。

　　“是德凝郡主？”

　　那声音虽不熟，却也听过好多次。曦凰咬牙，狠狠皱了下眉头，暗忖自己怎么如此倒霉，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了他。

　　她转身，笑意嫣然的朝那劲装男子弯腰作礼，“汉王殿下，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