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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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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沣认出了她是什么东西,急忙向后撤退,却又被那一地的油滑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种怪物依然是他在书上所见过的东西,非人也非怪,就像是一团在油里浸泡过几个月的大肉球。梁家的术法没用,寻常的拳脚招数也在这遍地的油里施展不开。
梁沣现下只能选择避开,可身后廖老板的手,像是全然没有皮肉骨头支撑,软趴趴地不断延伸延长过来,眼见着就要抓到他了,走势却突然一转,最终狩猎的目标竟是变成了坐在地上正准备攀着凳子爬起的夏处安。
夏处安没有防备,他以为梁沣正拖着那怪物,便准备上手去偷偷将红袖拽过去,一道转移到安全地,于是轻易就被袭击。
那长手一碰到他就缠着腰腹将他拎到半空,他拼了命挣扎,两脚不停扑腾,“先把红袖扔出去!”
粘滑的手臂像长舌一般裹着人就四处甩。梁沣怕她甩伤人,在下方焦急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这话,便只能先把红袖抱起,从大敞的破碎屋顶飞走。
夏处安使劲用手掰着腰上滑腻如触手一般的东西,脸因为缺氧憋得通红。触手将他拎到廖老板——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半点廖老板模样的怪物面前。
肉球盯着他看了良久,夏处安就睁开眼睛和她对视。
这是夏处安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双看不清东西的眼睛,还是有些好处的,肉球上那张五官乱飞的脸,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比一团猪肉差不了多少的东西。
肉球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出半点廖老板的痕迹,尖利又刺耳:“楼里漂亮的姑娘越来越少,奴家都打算等用完这个,便将整栋楼的人都用了,偏偏大人要来插上一脚……”
夏处安被勒得呼吸困难:“因为本官是官……百姓的父母官……”
肉球笑,笑个不停,不一会儿便笑出了眼泪,甚至她连那眼泪,也是油做的。
而且最滑稽的是,或许因为现在形体变化的缘故,眼泪变成两道喷射的,从肉球上方溅出的油柱,险些要喷到夏处安脸上。
“百姓父母官,”许是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经历,肉球一边笑着,一边泪水还在喷涌,“好个百姓父母官。”
“那大人,如果今天您能活着出去,打算如何处置我?”
夏处安喘着粗气:“你杀了这么多人,杀人偿命、自然是、处死……”
肉球笑得更加大声:“哈哈哈哈哈处死!大人要杀了我?可我早就死了!他们也杀了我……哈哈哈哈他们也杀了我!”
她冲着夏处安大吼,一股极度油腻的风迎面冲着他吹去,再加上腰腹被紧紧箍住,夏处安觉得自己要吐出来。
“没有人杀你。”
“有!他们就是杀了我!杀人偿命,但是没人让他们偿命,那我就自己动手。”
廖老板化作的怪物没了人形,仿佛连人性都没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人性,从一把火烧光了廖家开始。只是一切的黑与恶,常年都被她埋在心底,直到现在才破罐子破摔,半点也不屑隐藏。
她又贴近夏处安看了一会儿:“大人这皮相也是一顶一的好,男女的分别应当也没什么所谓。你既已放走红袖,那你就替她。”
“有用吗?”夏处安冷笑,“你是哪里得到的法子,也不怕那人是骗你的?”
肉球歪头:“可是真的有用不是吗?他跟我说只要用美丽之人蒸煮出油,抹在脸上便可。”她的声音幽幽,也可能是夏处安被勒得神志不清,听她声音都像是身处阿鼻地狱一样飘渺,像是在他耳边游荡。
“我回到了以前的模样,甚至比那时候的模样还要艳丽。只是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从最初能维持大半个月,再到现在,只有几天。”
“值得吗?”夏处安问,“那人就是在骗你,骗你用人命,换就那么几日的美貌。”
“值得啊,为何不值。”
肉球撇起那张之前说话张张合合勉强能看出是嘴的东西,用另一只没有变形的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大人你身为男人,自然不懂。这还是我吃饭的家伙,没了这家伙,谁愿意爱我,我怎么活?”
她紧接着又说道:“我美吗?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是最初与大人见面时,大人见着奴家,觉得如何?”
夏处安想了想:“美。”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呼吸不上来,自己出了幻觉,面前肉球的脸好似又变回了廖老板那美艳至极的模样。腰上缠绕的长手也变成丝带,丝带的另一端在廖老板手里。后者半躺在床上,轻轻把他往床里拽,衣衫不整,活色生香。
夏处安摇了摇头,脚终于重新踩回地面,却又像是踩在云端。
他被丝带拉着走,一步一步,鞋底粘着油液又滑又腻,走动间发出令人作呕的奇怪声响。
他慢慢向床边靠近,两眼失焦,只知道盯着廖老板的方向。
“过来啊……奴家等郎君许久了……”
“郎君看奴家美吗……”
“过来啊……”
耳边绝媚女声片刻不停,夏处安脑海所想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在夏府的生活,没有人管他,他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
他可以肆意躺在院子草地上看书,也可以浸在春光里沉沉睡去,没人打扰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耳边女声又道:“郎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奴家永远陪着郎君……”
夏处安喃喃:“想做什么你都愿意为我做……”
“是的,大人。”
看到夏处安膝盖碰到床边,还是肉球模样的廖老板眼里闪过一道光,霎那间床上温度骤然升高,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肉球似乎有些不适应这高温,身子微微朝着反方向偏了偏。可夏处安还在幻境里,需要引导,她也只能先将人勾了去。
等这一次也成功,她就去把整个快活林所有的姑娘都叫来,全都炼到那个人送给她的胭脂盒里去。相信这样一来,她的脸应该能维持较长的一段时间。随后她再像之前从廖家逃出来时一样,换个身份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深陷幻境的人一瞬间像是变成自己,廖老板晃了晃她那颗又肿又油的脑袋,准备认真去将这位英俊的县令大人熬制成油,却不曾想,下一瞬,那明明已经被自己所制造出的幻境困住的县令,竟是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失神模样?
“那本官要你服法,你可愿意?”
廖老板不敢置信:“你怎会……”她瞬间又作出狠厉的表情,面前的人再怎样终究只是个肉体凡胎,又如何能斗得过自己。
“痴心妄想!”
她强拉着那条缠在夏处安腰上的手,要把人拖拽过去。夏处安抄起床边的红烛,利用床里因为高温已经开始有些窜起的火苗点了起来。正巧在自己被拽着扑向廖老板面门之时,一把摁到肉球身上,那块被火苗烧着的地方开始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梁沣早已在房梁顶端等候良久,他见状跳下来,将夏处安扯到身后,抬脚就将廖老板踹进床里。
火遇上油,当即凶猛地烧起来。烈火将肉球包裹,廖老板嘴里连叫声都发不出,因为自己的嘴已经被融化。她的全身都在融化,越变越小,直到后来跟着床里最后一点烧尽的火,消失无踪。
“这种怪物我也是在那书里见过,大多都是贪恋美貌的女子变成,之前看到那些死法只是怀疑,现在倒是可以肯定,又是那书里的东西……还能够制造幻象,只是为何大人没有受到影响,我目前也还没有搞明白……”
梁沣自顾自说着,等不到夏处安半点回应。转头一看,后者直愣愣盯着床的位置,哪里在听他说话。
“大人?大人?”
夏处安回过神,看到梁沣正在他眼前不停招呼,试图将他丢失的神智拉拽回来。
他一把抓下那只手,没好气地说道:“无事,不必跟叫魂那般叫本官。”
“大人您在想什么?”梁沣感受着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抓着,没有提醒,他也不想提醒,于是状似无意地开口问。
夏处安看着此时一床油污的床褥,那火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烧,只烧活物。床被什么的倒是完好无损,只是估计不会再有人用了。
“本官在想,她方才又在想什么?”
廖家的火烧死了所有“杀”她的人,她自己最终也烧死在火里。不知死去的那一刹那,心里想的是遗憾,还是解脱。
他低头看到自己还抓着梁沣的手,连忙松开后退一步,“红袖呢?你将她放哪儿去了?”
梁沣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手背被夏处安抓过的地方,耳根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他轻咳两声说道:“放到了另一间房里,我不敢走远,怕你出事,便就近安置了。”
他说完咦一声,伸手去将床上被被角掩住的一样东西拿起来,是一个胭脂盒,盒子里面还装着一点点白色油冻的残余,应该就是廖老板用来装人油的容器。
夏处安揉揉有些疼的太阳穴,“这东西过会儿带回县衙里去。”
“等等,这上面好像有字。”梁沣凑近去看,突然皱起眉,表情十分怪异。
“怎么了?”夏处安接过去,看到胭脂盒底下,刻了个小小的“殳”字。
“大人,殳这个姓,你可有印象?”
夏处安微微一愣,说道:“这姓在淮阳,本官未曾见过。周围各县似乎也未曾听闻,不过临县倒是有那么一户……”他说着说着想起什么,“本官记得,你也是临县的。”
“是。”
夏处安看着他:“这姓有什么问题?”
“大人,实不相瞒,我爹……”梁沣说到此处顿了顿,“我爹出事前,去的便是殳家。”
夏处安惊讶,回想起来他们一家遇到的事,“什么?你的意思,去过殳家后,令尊……”
“是,我之前怀疑过,也偷偷去殳家看过,不过几天潜伏,殳家怎么看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富贵人家,后来我便带着小妹来到了淮阳。”
夏处安抿了抿唇,“照你所说,那这姓会出现在这里,殳家应当不会太过简单,说不准还与你家的灭门案有关联,可是这意思?”
梁沣应一声,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里的胭脂盒,轻声说道:“大人,我觉得我得回去看看。过几日便要上路了。”
“回去?去找殳家?”夏处安叹口气,“若殳家是无辜的,你当怎办?”
“不大可能无辜。”
夏处安无奈:“那好,若真是像你猜测的那样,殳家有问题,你能把握动起手来,可以全身而退?”
见梁沣沉默不语,他又道:“你出了事,你小妹怎么办?”
梁沣道:“可梁家这么多人不能死得冤枉,我爹也……”
“那这样,过段时日本官陪你走一趟。你说的对,总归是要弄个明白。但你一个人去,叫我怎么放心?”
夏处安说完这句,像是觉得不妥,愣了一愣连忙闭上嘴。
他转身向外走,脚步快得出奇,一会儿便没了人影。梁沣也呆住,回过神后嗷得一声蹦起来。蹦完又四处张望,确定没人看到他这副傻样,松口气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