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难为》翻斗园长

18、第十八章 表弟孙亭

　　“梁少爷想做点什么呢？”夏处安回头，看见一个模糊的驼背身影，来人果然是梁沣。

　　梁沣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实在讨喜得很。等凑近看清楚了，夏处安别开眼，举起茶杯喝一口，像是在掩盖什么。随即就听见梁沣道：“来关心关心大人罢了，大人莫不成以为梁某想要偷袭 ？”

　　“在梁少爷身上，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

　　梁沣笑着坐下，顺手就拿了他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去吃。他似乎总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怎么也吃不饱，连噎死人的糕点都三两口吞咽下去。

　　茶壶的水喝完了，梁沣才停下来，轻咳两声伸出手道：“大人把手给我看看，伤口怎样了。”

　　夏处安刚要撩袖子，正好这时有人敲门。他叫人进来，是热水烧好，下人端过来了。

　　等房里再没别人，梁沣就润湿毛巾，细致地给他擦拭伤口上的血，没擦两下突然停住动作。

　　夏处安问：“怎么了？”

　　梁沣皱眉，又用毛巾用力擦了一把，等血污全被擦净，底下肌肤光洁完好，这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齿印牙印。

　　这回眼神不好的夏处安也终于发现不对，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道：“怎么回事，你刚刚给我治的？”

　　“我哪儿有那么大能耐？”梁沣道，“大人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夏处安仔细回想，他似乎确实没有受过什么伤。小时候乖，就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爬树奔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

　　他走到床边，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来。梁沣抬手想要制止：“大人……”

　　夏处安犹豫一会儿，用刀刃轻轻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口子不大，伤口很浅，因为他对自己下不去手。血顺着胳膊流了条细细的血线下来，夏处安扭头示意梁沣再拧一把毛巾来擦血迹，再回头，伤口就没了。

　　梁沣的嘴不自觉张着，即使已经隐约可以猜到结果，他还是在看到在一瞬间恢复光洁的小臂时忍不住讶异一番。“大人这般体质，还真是……”

　　匕首被随意放在桌上，刀身如镜，梁沣瞟了一眼，笑道：“您这警惕心还挺重，匕首放在枕头底下。”

　　“本官又不会武功，不备点什么，怎能安心。”

　　梁沣拿过匕首，举在手里细看，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道：“大人你这刀是从何处得的？”

　　夏处安觉得他话题总是转得莫名其妙，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梁沣对这小刀爱不释手，他的眼神粘在刀上近乎痴迷，细致地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梁沣，梁沣？”夏处安见他一副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样，还以为这刀出了什么问题，说着还要上手去推：“怎么了？”

　　“我没事，”梁沣把匕首递给他，“大人你看，这刀身上还有寒光流动，仅仅只是看这刀身……我就……我……”

　　夏处安皱眉道：“这只是本官从库房里随意选的一把，一模一样的还有很多，要不要拿来给你看看？”

　　梁沣摇头，眼里却还满是艳羡：“大人出手真是阔绰，这等宝物，居然也能随手便可拿出来送人。”

　　夏处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正此时身上的伤也消失了，只坐了那么一会儿就觉得精力都差不多已经恢复，于是准备开始做起正事。他带了只队伍，叫人一起跟他去到昨夜那条河流的地方。

　　这回白天过去，倒是看得清楚了，夏处安突然格外庆幸昨夜有梁沣的保护。水流湍急，还时不时有礁石露出河面，是他一个人落水的话完全无法活着上岸的危险程度。

　　他们一开始过去没看见河边有尸体，还不知道县令带他们过来这里是为了干嘛。等夏处安在河边芦苇荡翻找出几具堆在一块儿的尸体时，衙役们纷纷动作起来，沿着河流往下游走，一路翻翻找找，竟拖出来不下百具。

　　“本官清晨背回来的尸体，现在去带过来吧。”夏处安用袖口擦着汗，微喘气道。

　　师爷听见这话，一瞬间冷汗都要冒出来。他结结巴巴开口问：“那尸体……大人还有用？”

　　夏处安愣住：“尸体呢？你们怎么处理的？”

　　段师爷道：“大人没说，再加上那尸体皮肉已经开始腐烂，我以为没用……就、就叫人拖去烧了……”

　　他说完看见县令的表情不对，知道自己做错了时，瞬间就跪下来，一把瘦弱的老骨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头发花白，声音里也尽是恐慌：“大人饶命！”

　　夏处安沉下脸，有些烦躁，他握拳抠紧指根，沉默不言。一直等到周围的人都停下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他开口，声音很小：“没事，不打紧。”

　　又怎么可能不打紧，最最方便又安全的法子就这么没了。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没提醒，夏处安想，大不了就是他和梁沣再出去一个一个地解决活尸，总有办法。就在他们打算先回去的时候，背上生了肉瘤的疯子乞丐突然抱着一块布哇呀呀就跑过来了，衙役拦住他，夏处安制止，向梁沣走去，把布打开，里面是一只黑乎乎的手。

　　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夏处安略带些赞赏意味地摸了摸梁沣头顶凌乱的头发，梁沣傻兮兮地笑：“大人……大人，我、我看他们在烤肉呢，给大人……给大人捎点。”

　　梁沣疯子的形象在县衙其他人面前还未卸下伪装，夏处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也一直配合。前夜其他人也只是当这乞丐被县令大人治的服帖才肯替夏处安挡在前面，多的并不想。毕竟梁沣装的太像，不是特意关注他的都不会发现异常，这次也靠着这装疯卖傻早早路过火堆时察觉不对，从里面顺了只手出来。

　　段师爷不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肉眼可见地松下气来，连看梁沣的眼神都变了不少。

　　夏处安举着那只残手走到活尸堆边，先自己试验了一番。第一具活尸全身都震起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随后血液从嘴喷出，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像是再无知觉的模样。

　　夏处安道：“带回去。”

　　他说完将残手递给衙役道：“不用怎的，把手凑到他们身边就行，越近越好。”

　　这手的主人算是母体，母体从来都对子体带有绝对性的压制。用对了方法有时候还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利刃。这次所有的起源来源于这具男尸，也终结于这具男尸。至于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事，夏处安不清楚，但他直觉这不会简单，以后或许还会有见面的时候，他也不希望再有这个以后。

　　活尸零零散散地都被找出来，梁沣也格外积极，帮忙拖了许多。似乎都是昨夜漂流途中他看见的，现在依着隐约印象把那些藏得深的都找出来，还帮了许多大忙。

　　随后等那些活尸全都呕出那口血后，就被衙役们拖回去了。最早的那批清醒过来，冲着自己身上被咬烂搅碎的伤口不停呼痛。有些被咬成像孙三那样的，则是连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夏处安让他们联系那些人的家人，将尸体领回去后再举办丧事入土。

　　那些尸体里其中就有杜小婉的丈夫。夏处安让人来认尸的时候就看见小小的宋笛睁着双大眼，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悲伤，杜小婉更是已经哭成了泪人。

　　夏处安过去问了才知道，原来杜小婉的丈夫死的那晚是要来衙门求助的。他在路上看到许多怪人，在家里整顿好妻儿，随后便小心翼翼摸到县衙门口敲门。这一去就没了音讯，他们不知道县衙正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杜小婉自然就觉得是县衙见死不救不肯给她丈夫开门，才让丈夫被活尸群发现，现在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杜小婉只几句话，夏处安就脑补出了一个男人深夜出来找淮阳父母官救命，结果被一大群活尸包围撕扯，直至被啃的身上完全没有一块好肉。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抱歉。”

　　人死不能复生，一句抱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再加上这件事也不能怪夏处安，杜小婉心里的怨恨也只是为自己丈夫的死寻个借口罢了。母子跟着运送尸体的衙役回去时的背影让夏处安内心复杂，他不知道从始至终自己做出的那些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若是换成另一条路，结果又将会如何？

　　还没等他多想，衙役跑过来报告说：“大人，孙亭醒了。”

　　“孙亭？”夏处安迷惑，后想起来这就是他当初堂审杜青的时候，衙役提到的孙三表弟。他还道是孙亭不愿再和孙三等人厮混，所以失踪，没想到竟是早已成为那活尸群里的一员。

　　他听衙役说，孙亭刚恢复神志就在喊“姑娘别咬我了别咬了”，现在清醒过来，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夏处安道：“把他带过来吧，本官来问。”

　　衙役应下，他也回去。很快孙亭被带上来，看见夏处安一身官服，有些害怕却还是没有太过表露出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是从小周旋在孙三这等混混身边的人，没点眼力见还真没法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下去。

　　夏处安问他：“可是孙三表弟孙亭？”

　　孙亭道：“回大人，是。”

　　“平日里和孙三来往多吗？”

　　孙亭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良久才道：“多。”

　　夏处安又问：“那可有跟着他们一同作恶？”

　　孙亭还以为夏处安误会了他，连连磕头慌张道：“大人明察！草民从未跟着他们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草民甚至还……草民怕做太多孽遭雷劈，回回都跟在那些人后面，等表哥走了我再塞点、塞点东西过去……”

　　夏处安没有想到孙三这么混账的人居然有孙亭那样的表弟，他惊讶道：“塞东西？”

　　孙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也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自己做的小物件，算是求个心里的安慰。都挺可怜的……”

　　夏处安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回归正题道：“那本官问你，孙三死的那夜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