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难为》翻斗园长

11、第十一章 安褚将军

　　“我曾有机会看过本书，里面其他内容姑且先不说了，无关紧要，只是这其中有记载那么一个故事，里面就有活尸的身影。”

　　夏处安好奇道：“那书叫什么？本官找人去寻过来。”

　　梁沣顿住，半晌才应道：“忘了书名，就偶然看到，只是故事有趣我便记得了。”

　　夏处安哦了一声，没有多想，示意他继续说。

　　梁沣道：“大人可听说过安褚安将军？”

　　夏处安摇头：“哪位将军，我从未听过，可是有名？”

　　“有名，名气大了，”梁沣似乎是被糕点噎到，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称赞道：“县太爷屋子里的茶点可真是上品啊……大人您不知道也正常，他虽有名，却是恶名。”

　　夏处安道：“恶名？他不是将军么，是勾结外党还是做了逃兵？”

　　“都不是。”梁沣道，“相反，他还立了大功。安褚将军一生骁勇善战，胜了不知多少回，人人都称他为战神，皇帝信任百姓敬爱，他完全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

　　“那为何会有恶名？”

　　梁沣接着道：“因为胜了太多，所以不能败。安褚将军在一次战争中受了重伤，却没告诉军营以外的人。他觉得只要自己没死，任何伤都算不得事儿。但又哪里会这么容易，将军肉眼可见地衰老了。”

　　他皱了下眉，似乎在思索措辞：“衰老……不是外貌上的，是从内里。军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比如将军开始忘事，比如将军开始指挥错误。”

　　“可这不都是人之常情？”夏处安道。

　　梁沣道：“可将军在他们眼里不是人，是神。他们奉他为战神，自然不能允许战神犯人的错误，最初的质疑也是从将军身边最信任的亲信嘴里提出的。”

　　他看夏处安听得认真，难得从那张因为长的嫩而看起来总是有种少年老成的脸上，看到极其符合的好奇懵懂神色，觉得颇为好笑。只是嘴角才刚勾起，就收到县令大人不满他停下的催促眼神，只好接着道：“就是些听着不好听的话，比如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握能取得胜利，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人会质疑那位将军的。”

　　“就因为这个？”夏处安皱起眉头，不解其中深里原因。

　　梁沣道：“大人你想，若是换作你，天天被群人夸赞说你的所有决定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做因为他们信任，然而突然有天这些人都不见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大人也发现了确实是因为自身原因，没有人会不爆发，安褚将军自然也如此。”

　　夏处安点头：“你接着说。”

　　“将军从那段时间开始精神状况就不对起来，比如会在纸上用笔用力挥墨写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又比如看兵书时会突然将自己所看那页撕下来丢进火盆。更甚至有时候看着那些亲信，心里会不由自主想象自己挥刀砍人的画面……”

　　“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夏处安问，“只是本书里讲的故事罢了，为何你连将军在想什么也知道，是书里原模原样记载了吗？”

　　梁沣笑道：“民间传说总会夸大事实，我不过将那书里夸大的如实说予大人听，大人难道还怀疑我别有用心不成？”

　　夏处安盯着他看了几眼，姑且信了，又问：“后面呢？”

　　梁沣道：“后面那书里写到，将军知道自己变了个样，有时发疯清醒过来会在帐子里默默痛哭，在心里恨自己这般不小心受了伤，恨自己轻易就被这点小事打败。随后他翻遍了自己柜子里所有的兵书，许多是他从小便开始翻阅的，但无一例外都无法解决那时兵营所面对的难题。到最后书被他扔光烧光，直到有天在桌子上突然多了本老旧烂页的古书，他从未读过便好奇去翻，确定了那本古书，就是自己翻阅这么多天来一直所需要的。”

　　夏处安疑惑：“怎么又是书，这离奇故事先不论真假，你是从书里看到的。又是将军所见古书，我都要怀疑，你们看的会不会是同一本，又或是，你在唬我。”

　　“大人我怎么敢。”梁沣举起手作投降状，“这必不可能一样，小人消磨时光，看的是半真半假的民间话本；将军那般人物，自然看的是兵书。况且小人所言句句属实，难不成大人不信任我？”

　　夏处安道：“不敢苟同。”

　　梁沣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大人真是好让人伤心。”

　　夏处安打断他的装模做样，叹口气问：“那你说的将军和县衙活尸又有何关联，你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重点。”

　　“自然是有，但在后面。我方才说到将军去看那书，书里记载了制造活尸的法子。”

　　夏处安几乎要叫出来：“你说什么？制造？”

　　“对，就是制造。具体方法无人知晓，只是将军在那段时日里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只是精神又极度亢奋。那些属下以为他恢复了原样都很高兴，直到被将军叫进他帐子里说要给他们看个宝贝。那宝贝就是将军造出来的第一具活尸。不出意料的，那些跟了将军许久的老兵也全都成为活尸中的一员。”

　　“活尸不会反噬么？比如把将军吃了？”

　　梁沣答：“反噬是有，不过我上头说了将军身体虚弱，就是其中的反噬。至于吃肉，似乎也是书上交给他的法子，不知为何那些活尸并不会对将军下手，一群尸体和一个活人在帐子里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半个月。”

　　“就没有人发现么？”

　　“自然是有，不过即使有人发现，将军又怎么会让他活着出帐子。几日下来，剩余的人便都只以为是因为战争而使军营的人越来越少，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方面去。

　　后来有天夜里，他趁所有人不注意，绕过巡逻兵，牵着那一大群的活尸，就深入了敌营。后敌营燃起大火，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就因为那些活尸？”

　　“是。”

　　“那后来活尸他如何解决，难不成放任其自身自灭？”

　　梁沣沉默，良久才说：“自然不行，所以将军想了个法子。”

　　夏处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法子？”

　　“幸存的士兵们接到通知，将军在敌营里设宴招待，说要庆祝胜利给他们吃烤羊。士兵以为在敌营门口设宴，是由于某些胜利后出于为了凌辱对方想的法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场鸿门宴。他们进入敌营，身后敌军临时搭建的城门关上，最后一瞬他们在门外看见的，是安褚将军的笑脸。”

　　“回回神，大人。”

　　梁沣看夏处安完全愣在了那里，他笑起来，又抬手打了个响指道：“大人。”

　　夏处安惊道：“那将军用士兵做诱饵？”

　　梁沣嗯一声，道：“将军用士兵将无法收回的活尸引诱到空地处，随后只一把火，就全烧没了。

　　从此战神的称号被套牢在将军身上，百姓知道将军凯旋，还凭着自身的绝对劣势取得了胜利，都跑出来迎接他。来到街上才发现这只军队没剩几个人了，更是感叹此次之凶险，觉得将军在外头受了苦。本以为这事儿就能这么翻篇，连将军本人也想不到居然会发生变故——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着封信状告了将军。”

　　夏处安问：“什么信？”

　　“一封家书。”梁沣说了太多，有些口渴，便喝口茶润润嗓，“写家书的人是士兵之一，进入兵营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安褚将军，可最终害死他的，也是这位从小被他放在心里真心崇敬的。

　　他在信里说，他觉得将军疯了，没日没夜只在帐篷里和几具尸体待在一起，他虽然好奇但一直没敢去偷看。后来某天起夜，他发现将军的帐子门口站着人，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前几日在他面前被敌军杀死的士兵。有同他一样起夜的人，看见尸体还凑前去打了招呼，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拖进帐子里，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拖进帐子里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因为过于害怕，所以就先写了这么一封信。

　　老人家哭着说没在队伍里看见自己的孙子，一定要将军给个说法，将军那时也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且一直想要补偿，就认了罪。”

　　“最后呢？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将军死了，这件事情也因为过于荒谬，再加上活尸被将军处理得干净，再说下去也百害而无一利，自然久而久之，后世就没人知道了。”

　　夏处安没听懂这故事究竟想表达什么，但故事里的士兵和现在县衙里的活尸确实很像，见人就咬，惧怕阳光。而且有那本书在，确实一切变得合理，难怪梁沣会知道活尸怕火，在处理活尸方面看着也懂许多。

　　夏处安问他：“你再仔细想想，那本书叫什么，哪里又能拿到？”

　　“不知道。”梁沣摆手，“它只在它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夏处安皱眉：“什么叫该出现的地方？”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梁沣趴在桌上玩杯里的茶水，他用小指沾水在桌面画了个小人，又在小人胸膛中心的位置点了一滴。

　　“昨晚上你也看到了，他们体内有一滴不属于他们的血。”

　　“不属于他们？”

　　“不属于，但是是同一个人的。书里记载的制造活尸的法子，我瞥了眼，隐约记得法子是需要一人连喝几日毒药，等到半只脚都踏进阎王殿时，取血滴在尸体嘴上让他饮下，这才能成功。”

　　“所以只要取出这滴血，一切就都能够解决？”

　　梁沣点头：“大人之前猜的没错，我是梁家人，那户遭了灭门案的梁家。”

　　他轻轻咳嗽两声，脸色有些发白，估计是撑得太久：“梁家之所以能走得这么长远，梁家人的血也是重要法器之一。若是我身子好些，处理起来不过时间问题，可现在……”

　　夏处安不明白他为何会身体不好，明明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趁乞丐晕倒时找大夫看过，大夫也说没有问题。夏处安想到了个可能，指着自己背后示意给梁沣看：“是因为这个吗？”

　　梁沣一愣，想了会儿，垂下眼帘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绪：“差不多吧。”

　　他又像想起什么，突然坐直身子看着夏处安的眼睛：“大人，似乎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

　　“大人可还记得大牢那夜您一刀斩下那活尸头颅的事儿？”

　　夏处安当然记得，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说这已经算不得人，可他内心深处也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梁沣道：“能一刀斩下活尸的头颅，大人您身上这杀气重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来没遇到过像大人这般的，就连那些个老刽子手，也根本比不上大人分毫。”

　　“本官杀气重？”夏处安愣住，他年幼时只知道看书，爹娘还说过家里难得出个气质出尘的读书人，杀气和他似乎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夏处安这么一问，梁沣来了劲儿，半条腿搭上夏处安身下木椅的脚踏，样子格外惬意舒适。夏处安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木椅随梁沣动作而传过来的震感，颇让他不自在起来，正要清清嗓子喊他把脚放下去，就听得梁沣又道：“藏于活尸体内的血毕竟算得上邪物，邪物天生怕杀气。若是换平常人来，怕是根本斩不动分毫。所以我方才说的法子，就是这个。”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梁沣手撑着下巴仔细看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头，“这是为什么呢？大人面相也是妥妥一副好人相，待人处事方面也看不出什么过激的，怎么就……”

　　夏处安看着梁沣，示意他不要卖关子。梁沣笑道：“突然好奇大人的上辈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夏处安问：“可是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

　　梁沣神秘兮兮地笑：“不可说呀……不可说。”

　　梁沣站起来，叹声气说自己肚子太饿要出去寻东西吃，打了声招呼关上门便出去了，留下夏处安一人在书房里发呆。

　　这已经是第二个提到他上辈子的人了，若是仅仅只有幼时那个过路的道士，他姑且还能相信是道士骗财不得故意膈应人。可时隔这些年居然又听到有人说这些话，实在是无法让这事就这样翻篇。

　　夏处安合上桌面的书，余光所及之处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他看过去，皱起眉。

　　他的桌子上多了一本书，一本破旧的，封皮没有一个字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