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就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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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开始，越加懒散，我早起困难，便免了各宫的请安。前朝责任重，每天鸡还没鸣就立在宫门口，那是操心大事的。后宫不必如此，有心的可以午膳后来问问安，不想来的就算了，都说是姐妹，其实也没见过几次。前朝的事不漏风，后宫想知道什么，困难到像亲自从皇帝嘴里扒出来消息一样，后宫的事传出去倒是不新鲜，隔日就有人说皇后愈发没规矩了，不用细问就是礼部的那些老家伙带得头，我得意时他们什么溜须拍马的鬼话都能往外说，现如今，也罢。
宫里最小的静贵人我记得她父亲就是礼部的，这丫头小是小，规矩不差，请安来最早，前些日困倦险些从轿子上摔下来，现下不用早起，想来坐轿子也稳当。
庆福整日闲不下来，宫里的碎银子都让她使出去了，“娘娘，皇上没理他们说的。”
梁雩嘴里能有什么新鲜的，我问庆福，“那他说什么了？”
庆福一听我说话就皱眉，忙散了四下打扫的宫人，“娘娘！”
你啊他啊的有什么避讳的，我笑了一下，“梁雩说什么了？”
庆福伸手就要来捂我的嘴，我闪了一下，“上了妆的呢，别乱摸，好歹得撑到晚上。”不然一点闲的功夫又要用在梳洗打扮上，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哪有多少工夫能用来闲着。
庆福不再卖关子，还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学梁雩的样子，“皇上说，皇后年纪小，冬日贪睡，不妨事。”
庆福说话从来都捡好的讲，什么事情让她拆拆凑凑，最后听来总能安慰到我。
从前爹爹每每给我找补，都是说我小啊小的，这个由头一直用到我要嫁给梁雩时，刚及笄，挽了发，用了新首饰。
赐婚来的圣旨放了太久都蒙了尘。
先头在宫里定了成婚的日子，爹爹回了家后脚就改了口，“娘娘如今年岁长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长大就用了一瞬间，像满弓中搭得箭，从破风出到落在靶上，眼睛都来不及细看的时间。
空了大师用梵文给我写过一段形容，说来自《僧祗律》，长长一段，我悟不了是什么细致意思，总之就是细说这种短暂到底有多短。
我其实没什么感觉，我跟梁雩算得上青梅竹马，这词断然也是不能用的。
帝后帝后，纵使封后大婚时我站位也是矮一台阶的，怎么能放在一起讲，青梅竹马是乡间地头，商贾人家对儿女情缘的美好说法，双方知根知底，兴许也有一起上学堂的情分，一起长大，表心意，成婚，从此琴瑟和鸣，成为举世无双，各家羡慕的恩爱夫妻。
庆福当时给我列了好多当太子侧妃的好处，说什么好东西都会让我先选，一出门，没人对着干，都是哗啦啦跪倒一地的。我是受疼爱的，这个我知道，但是再好，不能舞刀弄剑了，我养得马爹爹都指了给二哥玩。住在宫里，嘴巴再馋夜街上的好吃的，也不能翻.墙出去买了。
母亲没给什么训话，只说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任性。
梁雩是旁支不要紧的娘娘生的，养在太后娘娘膝下，后来才得精心照顾，我以为我和他很像，在很长的时间里，后来我知道，做太子、当皇上，他们都不像面上的样子，心思重到能装下天下的湖海。
太后娘娘是我们林家最尊贵的一位，一直以来，而我会成为第二位，这是她说的，只要林家稳妥，我不坏规矩，她皇孙梁雩的性子，我和他定会儿女双全，相扶到老。
他们都喜欢说好听的，都喜欢骗我。
我以前最烦什么礼佛烧香，国寺里有终年不散的沉香气味，去一趟，指甲缝里都会染上，许久不散。但我喜欢和空了大师讲话，自从开始做皇后，逢个初一十五我也去去，企图找个心安，到再我和梁雩不怎么说话开始，我去得更勤。空了大师给我选了很多经书，让我无事时抄抄看看，我根本看不懂，就让庆福给我念，庆福想来也是没什么慧根，白白熏陶这么久，经书念得磕磕绊绊不说，字好多还不认识。
天越来越冷，我不再出宫门，房里积了好多经书，拣了个白日，天气好，全部装箱我差人送回给空了大师，一本没留，风向不一样了，我这个皇后可能没几天了。
林迹深夜带回父亲的字条，窄窄一点，两个字，自保。
我，林依故，这三个字是上了林家族谱的，自保，烧族谱除名吗？
林迹说朝堂上有人保我，拿立规矩一事，让梁雩把我送去旧都行宫，曾经的太后娘娘，现下要说皇祖母，她病逝前一直住在行宫，现下行宫空着，我去了对着什么立规矩，这由头找的，真不聪明。
朝堂上目前敢说话的，敢向着林家的，不是人微言轻，就是钱拿太多的，再不说，没地儿报答了，怕是日后钱花着觉得不安稳。
庆福值夜一向睡得浅，林迹来回还对她使了熏香，她小小个头歪在床边，被子包着她只有张小脸露在外面，林迹一身黑衣，长发束在脑后，进来的窗户没关严实，他发梢轻轻舞动着，我烧了父亲的字条，蜡烛火焰着了字条，往上舞了两下重又恢复正常，我问林迹，“你带庆福出去难吗？”
林迹答：“不难。”
那就好。
林迹走时关好了窗，隔绝了外间的寒气，但我还是觉得冷。
林迹是暗卫，有我时就有他，我入宫前他施展才能的机会比较多，爬墙上树驯马采花的，采花不是我的爱好，我惯常看看园子里有的就行，什么凭崖而立，长在高处的花朵儿从来不是我的喜好，一则我从来不往高处看，再则我惜命，惜我的也惜林迹的，梁雩只支使我去采了一次，庆福当时非说危险不许我去，她去，结果她采花，花是采着了，悬崖峭壁嘛，总有岔子，危急时刻她还护着花，我急着救她，林迹着急救我，轻功再好，两个人也是吃力，林迹伤了背，庆福刮到了脸。那花倒是一片瓣都没掉，梁雩不是自己喜欢这花，他寻了是讨虞月瑶的欢心。
男人，总有个最想要的，相比我，还有个虞月瑶。我不吃味，谁家都不是只有一个夫人，地位再高，娘家权位再好，也不能独占恩宠，梁雩喜欢虞月瑶，我知道，我愿意帮梁雩。
午后日头还是很弱，天暗沉着，庆福这几日开始使金子了，可能没什么用，从外头回来也没敢往我身前凑。太医院照例来问诊，我问是谁，徐止隔着帘子回话，我让他进来，没什么好看的，身体康健，我问徐止有什么能跟我说的。
徐止伏着身，半天没说话。
我让他起来，“都这个时候了，能使得力，能求得人都找了无数遍，现在有什么说不得的，马上年下了，总不至于拖过年吧。”
“禁军围了将军府。”
到底是留不得我们了。
“几日了？”
“五日。”
五日还不够下决心吗？
好的时候随便扔个忠武的名号，升官赐爵，不好的时候封宅夺权。
这样的事古往今来都不稀罕，但少有如此年轻的皇帝猜忌心这么重的。
如今这种境地，我回味旧事，也找到些苗头。
成婚前，儿女情长，好不单纯。成婚时，梁雩彻夜吐露给我的心声，只是为了捏牢我，捏牢我身后的林家，我被我自己的一腔爱意冲昏了头脑，唯梁雩安稳第一。没人跟我讲真话，父亲尽忠职守，因为女儿在后宫，因为女儿爱梁雩。
先皇崩逝，太子继位。
后来我当真是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虞月瑶也得跪我，满头簪饰，珠宝缀身，往我宫里一站能省半个月蜡烛。
圣旨两份，一份出宫，一份到我这儿，都是林家。
我更了好久的衣，传旨的內监我就让他们侯在院子里，已经开始落雪了，房内火盆烧得旺，出内室，我坐在厅中，內监喊了几遍，皇后接旨，我一杯茶饮尽，一动不动，只说：“念。”
满屋子都跪着下人，我端坐高台，“跪不跪的，不都是一个结果吗？”
圣旨可长了，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多罪，先头说我没规矩，小到我睡得比梁雩早，吃得比梁雩多，出入御书房无规，大到我失德，善妒，戕害皇子，争宠手段狠辣。再后边的我没听，雪一片一片落下，四处都盖上一片白，圣旨我也敢单手接，转头我就扔进了炉子里，锦缎上好，火烧也没什么刺鼻味，内监拂袖而去。
到冷宫的路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的，还帮着庆福抱着几个包袱。
庆福走在我前头，让我踩着她的脚印，宫墙高立，她引在前头，我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一直流，好日子时就该把庆福送出去的。
冷宫我之前来过，虞皇贵妃死时我来的，虞月瑶跟我出身差不多，父亲都是武将，都是家里宠爱的小女儿，不过彼时，虞家风头更胜，可能是虞月瑶没有我和梁雩自小的情分，没有同一脉的贵人撑腰，独一份梁雩的爱，没让虞月瑶在宫里活太久，入宫后数月有孕，头胎没生下，虞月瑶失意过几年，后来虞家在边关打了胜仗，再后来虞月瑶又有孕了，生下皇子，皇子半岁病逝，虞月瑶开始神志不清，闯我宫门，拿了御赐的剑跟我打，我撞她落了水，随即我救她了，但是她不争气，救上来后高烧不退，就死了。
因为我没死，我受罚。
那时境遇不同，是住在冷宫，但梁雩半夜会来陪我，他轻功很好，是宫里最好的，我住在冷宫三个月，只是换个地方，别的一应不差，之后回到我的仁德殿，看吧，虞月瑶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
那时我想不通道理，爱一个人原来也没有更多的纵容，她身后权势通天，有梁雩的爱也是催命符。
仁德殿，仁德这两个字，封后时用了好几遍，我从梁雩做太子时的侧妃到他做皇帝时的皇后，挂着仁德这两个字，满手都是血，
过手大大小小不少条人命，都是我跟梁雩商量后的定数，当时是体察圣意，如今是善妒、残忍。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然我想找人去问问梁雩，给我按罪名时想过你自己的手吗？晚间怕不怕虞月瑶来问，这是你给的爱的方式吗？
梁雩的女人不多，也没人总需要到冷宫居住，这处群殿已经破败不堪，房间不少，但不漏风的没几间，庆福跑前跑后好歹收拾出了个能呆人的地方，寒风入骨，从窗户缝、门缝、瓦缝进来，无孔不入，庆福寻来的炭火烟雾很大，点起来整个屋子里都是黑烟，我躲到门口看雪，鞋袜湿透，这处安静极了，老远我就听到林迹过来的声音，没有多少意外。
择日处斩。
梁雩大约是需要找个晴天，权势滔天的朝臣人头落地，有看头吧。
庆福听完林迹的话在屋里嚎啕大哭，我坐在门口还能笑出声，“小心烟呛着。”
庆福哭得抽抽搭搭的，“娘娘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孩子？我怎么可能有孩子，我要是有孩子还怎么来处置林家，血脉相连，有孩子多束缚手脚。梁雩那么爱虞月瑶都没说留她的孩子，我一个跟他一样心狠手辣的合作者，不适合有孩子。
到底是多年养尊处优，稍微着凉就不行了，半夜我浑身冰冷，庆福趴在床边泪水涟涟的，我摸了摸她的头，“我也不用活太久，别死在问斩前就行。“
我不能，也不敢。
*
大雪下了半夜，宫灯映着雪地，明亮一片。
传旨的內监把去皇后宫里的事情小到细微末节一样没落反复给面前的帝王讲了好多遍，但皇上不说话，也没有让起身。
林依故从小就会说狠话，敢威胁太傅。
小小个头在宫里就能唬住管事的大宫女和內监。
梁雩记住很多都是幼时，少时的林依故，后来入东宫，进后宫，林依故活得就比较雷同，每一天都像重复前一天，梁雩一直担心的任性样子林依故一样没出现，夫妻亦是盟友，相对比自己更加喜爱的虞月瑶，梁雩当先入门的林依故是妻，更喜欢和林依故讲自己的内心、讲自己的思虑、讲自己的谋划，林依故从不辜负梁雩，做事探消息一样不差，她也敢，敢杀人。
竞位者、挡路人。
皇位没坐到身下，每一天都有变故。
梁雩其实对皇位没什么渴望，他只想站得高，因为出身低微，母妃身家单薄又不受宠，梁雩受到的对待是有很大反差的，父皇眼前的，父皇身后的，大多都是父皇看不到的，那些人言、苛待伴随梁雩不少日子。到换了人养育，是太后，皇祖母，那是不一样的天地，从那时，梁雩敢直起身在宫里走，他后来想要的也就是能直起身在宫里走。他想留在母妃宫里的，但母妃连自己活都是问题，更别说护住他。
皇祖母也不是单纯心疼他，凡事都有个理由。
父皇不是皇祖母亲生的儿子，年轻时父皇唯皇祖母马首是瞻，后来年纪大了，皇祖母说父皇生了异心，你看，要找好拿捏的，要一直能拿捏住的。
皇祖母把林依故塞到我面前，我带着她，到现在，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林依故的喜欢我。
她不可能没有理由。
*
我半梦半醒间，庆福手搭在我手边，雪好像停了，冷宫安静极了，我踏出这个破落宫殿，半边天暗着，但东方隐隐有红日头，今天是个好天，我叫了林迹，现下就把庆福送出去，我把偷藏的银钱都给了林迹，“实在出不去就去找空了大师，寻了机会你们去关外，梁雩不会劳师动众去找你们的。”
林迹有个优点，从来都是听话的。
趁着天还没亮，林迹带着庆福走，我就站在院子里，这处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不知站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然后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我眼前，梁雩来了。
还是那副冷峻样子，笑模样从来没有，我当看不见他。
*
林依故没有华服堆砌，看起来柔软很多，梁雩散了人，走近林依故，轻声说话。
“朕有话想问你。”
林依故也不看他，只说：“问。”
“你为什么喜欢···”朕。
“我。”
“我那匹白马，你记得吗？是从前父亲说可能活不下去的，行军途中，老马产子，大雪封山，吃食都有问题，他俩都不活也不难处理，但是刚出生的小马我看到他，他看着我，挣扎几下，热乎乎地样子，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梁雩，我第一次见他，他躲在花园边的墙角处，不受待见的皇子，穿得衣服不好，手里的吃食不好，他蹲在角落里，听到我的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我那匹马的眼神，写着是要活下去。
我可以帮他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这是最开始的目的，后来的，空了大师说，后来，听心，心里说什么，照着办就好。
*
梁雩听林依故说完全不相干的，“朕跟你的马有什么关系？”
林依故转身，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到她迈到门槛处她又说，“那匹马，早死了，我二哥不喜欢他，性子烈不好驯，换了主人不吃草。”
梁雩看着林依故扒着门，似乎有些摇摇欲坠，跟了两步，林依故又说：“皇上，你错了，我不喜欢你。我们和虞家一样，都是攀附强权，我从没喜欢过你。”
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就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