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投食 ...
-
约莫六七岁的小孩，眉毛横着，眼睛里流露出警惕的意味，刨去身上尚且带着的几分孩童的稚气与天真，那股子不相信任何人的架势确实有几分像书中描述的萧离。
书中用笔墨描绘出来的人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这个清晨日头高照的太阳底下，一时令沈时遇感到荒诞，怀疑自己出了癔症。
时间的流速短暂静止，沈时遇在停滞的气氛中一步步踏入宫殿。
刘央站在萧离身侧，目光略带审视地上下打量过沈时遇，矮身凑到萧离耳旁：“殿下，这就是贵妃娘娘特意为您从宫外寻来的伴读，您别瞧他这幅身娇体弱的样子，脑袋可聪明着呢。一岁背诗，三岁写诗，五岁博览群书，民间都称他为小神童。”
刘央满面笑容，尽职尽责地为自己真主子说话：“贵妃娘娘看殿下平时独来独往，怕您觉着这宫里头无趣，特意请示了皇上，千挑万选才从远房表亲里挑出这么一个与您的智慧和英勇相匹配的伴读。”
刘央翘起兰花指，拉扯着尖细的嗓子：“可真是煞费了娘娘的苦心~”
然而一听到沈贵妃三个字，萧离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连带着看沈时遇的目光都冷淡了下来。
刘央自觉十分了解萧离，兀自坏笑道：“殿下放心，这小东西不仅聪明，也乖巧听话得很。既然他送来了太子府，那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您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说着睇一眼沈时遇，露出不知意味的神情，不怀好意地笑道：“打骂、亵玩，殿下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言语中暗示意味十足。
萧离或许尚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且看过这本小说，沈时遇却十分清楚这其中的意味。
除了用弱小的事物去激发萧离内心残虐不仁的一面，沈贵妃另一个计划是让萧离沾染断袖之癖。
虽说这本书所描写的朝代龙阳之风盛行，但贤安帝是个十足的保守派，且十分注重皇室子嗣的延续，是断断不会让流连男色的皇子继位的。
而这才是沈贵妃真正的目的。
只可惜最终还是失算了。
萧离不仅没被掰弯，甚至弄巧成拙，厌恶一切以情感为纽带的关系。
算是小说里唯一一个不为主角所倾倒，断情绝爱一心搞事业的大反派。
不同于面对萧离时的假意谄谀，一面向沈时遇，刘央便挺起了直杆杆的腰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后你需每日一早来陪同殿下用早膳，今日来迟了，谅你初犯，殿下胃口不好，便由你来伺候殿下用膳吧。”
刘央一说完，沈时遇就敏锐地感觉到周围几个宫女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显然这是个棘手的活。
沈时遇抬起眼看萧离，果然就见他沉着一张脸，就差把“我要闹脾气”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萧离瞥过来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绷着脸移开。
在刘央催促之下，沈时遇上前一步按着刘央的吩咐先为萧离试了菜。然而第一道菜入口，沈时遇便下意识皱起了眉。
羊肉片膻腥味非常之重，简直难以入口，难怪萧离一用膳就要发脾气。显然是这帮太监宫女平日里不敢明目张胆欺负萧离，只能在暗地里使坏。
待沈时遇挨个尝完菜，露出一脸苦色，刘央才笑着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道：“这些都是殿下平日里最爱吃的菜，若是伺候不好，待会可就要拿你是问了。”
沈时遇自然看得出刘央是在给他立下马威，心中斟酌着眼前的局势。
虽然太子府这一窝都是陪衬大反派的炮灰，且下场十分凄惨，但沈时遇自己这个角色显然也是个大炮灰。反派目前还没长大，按着眼下的形势，他想活下来，得罪刘央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毕竟在这太子府，刘央弄死一个下人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且萧离年纪尚小，再凶悍的狼，成年之前也不过是一头毫无攻击性的狼崽子，目前还不足以威胁他的性命。
斟酌之后，沈时遇便有了选择，开始为萧离布菜。
刘央脸上露出一丝傲慢且满意的笑，显然是在为沈时遇的识趣而感到得意。
沈时遇看得出萧离缺少玩伴，对与他同龄的自己十分好奇，只好寄希望于萧离能记着点他们昨天夜里的一面之缘，给点面子别闹事。否则以刘央这变态的性子，定会借题发挥，找他麻烦。
这具病怏怏的身体死了倒罢，半死不活才最痛苦。
布完菜，沈时遇将碗筷摆到萧离面前，随后便坦然地抬起眼与自上而下看着他的萧离四目相对。
萧离脸蛋绷着，眉目不善，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掀桌子。
虽然才七岁，但他的眼神中已然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冷意，结合书里的描述，不难想象出未来那副鲜衣怒马少年郎骁勇善战的画面。
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随着他们的互动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害怕被沈时遇连累的。
倒是沈时遇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直直看着萧离，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良久，萧离的一只手动了动，沈时遇几乎在心里计算起小反派掀桌子倒计时时，萧离崩着一张脸拿起了面前的小碗。
虽然耷拉着眉眼，看起来十分不爽，好像沈时遇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但还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吃了起来。
刘央面上一愣，显而易见得有些意外。毕竟他知道这桌餐食有多难吃，以至于萧离每次用膳都得掀几回桌，直到饿得不得不果腹才会狼吞虎咽。
这是一种驯化野兽的过程。想要让野兽成为你的爪牙，就得先让他学会臣服。
沈时遇虽不感到意外，但这打破了他对书上萧离这个角色的认知，难免好奇地打量对方。
虽然萧离大部分时间出场都是高高在上、倨傲不逊的少年将才，但他确实也是个会将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大反派。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还未长大的小不点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萧离狼吞虎咽地用完餐，瞥一眼身旁一动不动打量他的沈时遇，沉着脸挥挥手让人将碗筷收走。
刘央看着空荡荡的饭碗，别有深意地觑一眼沈时遇，又看向萧离，蓦地，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自用完早膳之后，刘央便没再为难沈时遇，反而对他热切了不少，让他好生陪着萧离。
于是沈时遇这位太子伴读正式上任。
虽然这一日萧离的功课排得满满当当，但沈时遇几乎是看着他从上午睡到下午，太傅的唾沫星子在桌案前到处乱喷，萧离就偎着太阳在这聒噪的午后睡得香沉。
沈时遇倒是在一旁听得用功，纸笔摆得工工整整，想听听古人的教学与现代有何不同，希望有朝一日回去能为我国教育提供绵薄之力。结果发现这太傅讲得狗屁不通。
沈时遇转念一想便恍然，既然沈贵妃如此忌惮萧离会抢了他宝贝儿子的皇位，又怎么会不在教学这块动手脚呢。这显然是最快能抑制萧离登基的手段。
午后的日头穿过雕花窗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沈时遇难得感到一丝放松，看着阳光底下睡得香喷喷的小反派，脑海中忽地闪过他未来冷血残暴、杀人如麻的画面，心中漾起一丝微弱的触动。
他本该拥有光明璀璨的坦途，而不是懵懵懂懂独自摸爬滚打过这深宫漫无边际的黑暗。
萧离在睡梦之中皱起眉，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小拳头捏紧，整个状态紧绷着。
沈时遇看着，思忖了片刻想要伸手叫醒他，还未触碰便见萧离猛地睁开眼。
一瞬间，那双乌黑的眸子闪过几分嗜血的冷意，竟让沈时遇都愣了一下。
不过沈时遇毕竟看过小说，并不感到意外，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问：“醒了？要喝水吗？”
沈时遇也没管他喝不喝，径自给他倒了杯热水摆到面前，萧离趴在桌上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还未从被追杀的噩梦中回神。一下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倒完水沈时遇便开始专心地听太傅胡侃，虽然学不到知识，但还是有助于帮他快速了解这个朝代的。
萧离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时遇精致漂亮的侧脸发呆，良久才默不作声地爬起来，盯着面前的茶杯看了两秒，而后端起来小心地抿一口，没察觉什么古怪才仰头一口饮尽。
沈时遇余光瞥到，嘴角勾起一抹笑。
小孩儿还是挺好哄的。
-
一天的功课结束，虽然什么都没做却足以令沈时遇这幅孱弱的身子感到极端疲惫。
萧离的食膳太过难吃，才陪着吃了几口沈时遇就感觉胃里泛酸，不舒服极了。好在辛夷贴心地为他煮好了牛奶和酥油，又烤了些干果给他充饥。
待天色一黑，辛夷就凭着白日里打通的人脉暗自摸去了膳房，想给沈时遇弄点正常人能吃的食物。
辛夷一边碎碎念着他家小主子进了狼窝，一边摸黑溜进膳房。
膳房里食材丰盛，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全部洗净待用。只不过这些都是那帮假公济私的死太监自己吃的。
辛夷是个自来熟，这一日也算在太子府混了个眼熟，对小太子的处境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因而更加鄙夷那帮趋炎附势的阉人。
锅里还炖着香喷喷的鸡肉供值夜的太监当宵夜，辛夷闻得肚子咕咕叫，一边为这帮死太监顿顿大鱼大肉而感到不平，一边利索地从锅里捞起那只看起来最肥美的鸡。
待一切准备完毕，辛夷将整只鸡往怀里一裹便悄摸着溜出膳房。
刚走出没几步，夜色中一抹黑影猛地窜上墙，将他吓了一跳。
那些以往听过的魑魅魍魉的故事顿时浮上脑海，辛夷看着那抹黑影，吓得一动不敢动，差点惊叫出声。好在求生欲令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眼看着那抹黑影纵身往下一跃。
……
沈时遇在外奔波了一天，偎在暖炉旁喝了几口热牛奶，便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是被辛夷大惊小怪的动静吵醒的。
辛夷捂着怀里的肥鸡，警惕地左右看了几眼关上门，快步来到沈时遇跟前，一脸邀功似的兴奋道：“少爷，您猜我在膳房里遇到了谁？”
沈时遇抬起眼，不假思索地道：“萧离？”
辛夷一惊，赶忙想捂住他嘴，又不敢逾距，只好兀自焦急地看一眼紧闭的门窗，不敢置信地压低声：“少爷，您疯了，小太子的名讳岂是咱们能随口叫的！”
沈时遇不以为然，持续口出狂言：“他去偷吃了？”
辛夷：“！！！”
辛夷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家少爷淡定的表情，感到十分无言。
沈时遇没管他心里那些小九九，看着辛夷拿回来的肥鸡暗自斟酌半晌，让辛夷准备烤火。
这只鸡本来就已经炖熟了，辛夷不明白沈时遇要干什么，只能按着他的吩咐去准备。沈时遇则用他偷回来的调料给肥美的鸡肉做了个全身按摩，最后架到火上一烤。
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迅速出炉，外焦里嫩，辛夷光是看着就差点流口水。
沈时遇却没有半分要吃的意思，反而让辛夷找东西裹好，随后便取来大氅披上，让辛夷带路前往膳房。
夜黑风高。
前往膳房的途中，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辛夷关切的唠叨声不断在沈时遇耳边重复，让天寒地冻的夜路也显得不那么难熬。
沈时遇怕萧离离开，特意加紧了步伐，一路匆忙赶到膳房时，气息急促，连体温都上升了几分。
这几日沈时遇已经习惯这幅病弱的身躯，埋头轻咳了几声，不以为然。
反正他至少还能再活个两年。
膳房里一片漆黑，辛夷光是从外头看着都觉得发怵，更何况他也不希望自家小主子掺和进沈贵妃和小太子的争斗中，这可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事，于是便劝道：“少爷，我瞧着小殿下八成是离开了，要不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他揣着怀里香喷喷的烤鸡，咽了咽口水：“再不回去您的鸡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时遇淡淡瞥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急得辛夷一跺脚，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借着月光微弱的冷色，沈时遇看到膳房的门缝底下有一道影子轻微晃过，似乎是向更隐蔽的内里躲去。
沈时遇深知萧离警惕的性子，抬手拦住辛夷，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独自走去膳房。
夜里的寒风呼呼刮过，从沈时遇的衣襟钻入体内，多日的奔波令他体力不支，面上泛起一抹潮红，每一道步子都显得艰难。
辛夷看得心疼极了，又不知道沈时遇究竟想要干嘛，只能干着急。
沈时遇不是拖沓的性子，走到门口便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一只脚刚迈进去，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带着强烈的攻击和防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擒住他。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投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