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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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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这般,淑妃还是难以安心,毕竟皇帝正值血气方刚,那慕容女国色天香,佳人当前,男人焉能坐怀不乱?
昌明殿铁板一块,宫人内监无不是锤炼出来的,根本撬不开一丝口风。于是让眼线死盯着宫闱局和慕容女官,但有风吹草动,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怎料多日过去,彤史仍是空白。
淑妃深觉古怪。
下头传来的消息皆是,慕容女官安分守己,每日上值在御前素着一张脸,连胭脂也不用,不像是妖冶谄媚之人,夜里回女官寓所,陛下近来朝务繁忙,似无暇顾及后宫。
有传言说,陛下到是问了几次徐姑娘和薄家的大姑娘,宫人们私下闲话,陛下不爱美色,重才德,尤其那徐姑娘,有当世道韫之名。
淑妃自觉这姓徐的果然不容小觑。
没几日青蔻阁便传来惨案,徐氏和薄家的两个因缘契结金兰,时时如影随形,青蔻阁有一株早春盛开的绿梅,花期渐老,二人正在树下吟诵,不料凭空窜飞出一只“虫头”,本要冲向徐氏,却因脚下一趔摔倒,恰被薄家的小女儿,名叫巧眉的,挡了,咬住了脖颈,没多会子便口鼻冒黑血,咽气了。
是一只响尾蛇的蛇头。
据说,人都死的僵硬了,那蛇牙还不松口。
宫正司查出来几日前,几名内监在御园遇见一条三尺长的,几人拿着武器围追堵截,锤烂了蛇身,斩成了十几截,谁料那大虫是个阴毒的,被切下来的头仍会咬噬,险些把一名内监伤了,幸好天气尚寒,身上衣服厚实,攻击人不成,一眨眼落进花丛,便不见了踪影,不知怎地竟到了青蔻阁,匪夷所思。
宫正司仍在查。
出了人命,大为晦气,青蔻阁便住不得了,采女们换到了云意阁,惊魂未定,徐姑娘还惊吓的病了一场,薄家大姑娘也肝肠寸断。
采女们入宫后半月,瑶光殿复选,衣香鬓影,膏泽脂香,定柔站在两旁济济女官之中,望着娉婷而来,衣裳楚楚的妙龄女子。
太后和四妃及两位太妃高坐上位,姿态雍容。
徐薄二人粉衣绿裳恰如桃柳争妍,太后越看越满意,又闻得徐氏才华斐然,不禁和太妃夸赞一番,说了一番女子才德。
本来前一日小柱子送来口谕,陛下事务繁忙,殿选一切由太后定夺,没想到半晌皇帝竟来了,行色匆匆,没等众人行礼,略略打量一遍待选女子,钦定了薄氏周氏和司徒氏,这三位全部晋升才人,其他赐婚西征凯旋的诸将。
徐相宜赐给了一名少将。
定柔悄悄窥了一下,徐才女垂首低眸,捏着帕子,泪珠儿滚滚。
皇帝来也如风,去也如风,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场例行公事。
外朝刚刚下了巡行春耕的旨意。
然而当夜新人却并未侍寝,皇帝去了皇后的霓凰殿一连歇了几夜,尽管太后以延绵子嗣多般催促,皇帝只一味搪塞。
定柔在昌明殿当值这些时日与内监宫娥们渐地熟稔了,发现虽然御前规矩森严,但上下默契一致,人人各司其职,也无什么勾心斗角和党同伐异的,对她恭敬之外有了些友谊,小柱子这几个位高权重的,人前威严十足,官员们见了作揖行礼,可私下其实随意的很,谑笑科诨打成一片,譬如小柱子,长得唇红齿白的,浑似戏台上俊俏的旦伶,定柔有次说了两句恭维的话,那厢竟忸怩起来。
一等宫女月笙说:“其实大总管遇到德高望重的大人们,那些长着白胡子,若被夸赞几句,便脸红不敢与人家直视。”
定柔听得发笑,声名赫赫的殿前司、正三品掌印大监竟是个娘炮。
她只当个趣事,不曾想外值房进晚膳的时候,听到有人嘀咕,宫中传闻,陛下不好女色是因为......因为柱公公......
柱公公男生女相,又生得一双美妙的桃花眼,是自小养在陛下身边的娈童。
陛下......陛下他老人家......有龙阳之好.....是断袖......
陛下与柱公公情意深重。
定柔喝着汤一口呛住。
不会吧??
此刻放出谣言的人正仰在罗汉榻上看书,小柱子执着拂尘站在墙角的帐帷底下抹泪,皇帝扔了个枕头过去。
“哭什么!等过了这阵子,再放出话去澄清便是了。”
小柱子吸吸鼻子,内心悲郁。
那一日四垣阴沉,密毛毛的小雨夹杂着雪片,瓦檐挂下冰凌,倒春寒冻坏了御园的桃杏,那风吹的呜呜响,直往人骨头里钻。定柔自小长于南国,许是到京时日短水土不服,风寒的症状显了出来,也不发烧,只觉通身冷的厉害,咽喉刺拉拉的疼,但她自知资历浅,张不开口告假。换了值入内殿,嘴里呵出雾气,皇帝正踩着胡梯在书架前,见了她,忙吩咐熏笼全部添满了炭,又唤人煮了祛风通络汤,还体贴地配了几样小点心。
她连忙谢恩。
皇帝笑了笑,潇洒地随手指了指,让她到西配殿去吃。
恰这会子事少,皇帝忙完了过来,见她已吃完了,守着熏笼暖手,望见他慌得起身行礼,小脸红扑扑的,凝脂般的底子透出娇嫩的膏腴,煞是娇憨可爱。
他摆摆手,示意她无须多礼。
径直到了近前,吓得她后退了一步,皇帝已嗅到她身上体香,那熟悉的一股淡淡芳馥,直让他心跳急促了起来。
定柔也闻到了男人阳刚的气息,耳畔一热,慌忙低头,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拢到耳后。皇帝伸手过来刮了刮她的鼻梁,定柔猝不及防,猛然大退一步,后背触到廊柱,险些磕了脑勺。
皇帝又笑了笑,深邃的目光盛着满满的柔情。
挥袖屏退四下侍立的宫娥,再看向小丫头,只见紧紧贴着柱子,眼底藏着防备,他道:“别忧心,朕不会对你怎样,你还是个孩子,朕只是看你面色不佳,想关切两句。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主子,外头风雪伤人,不好往返,何不在这里小憩一会子?兴许睡一觉,发发汗就爽利了。”
说着,指了指乌木罗汉榻,上面有蜀锦团金龙大引枕、锦褥、羊绒小毯,定柔今日起来头重脚轻,看到这个就恨不得立刻躺上去。
“臣下,不敢。”
皇帝见她踧踖,于是故意用君主的语气:“这是旨意。”
定柔咬咬唇角,望着那榻,一时心头转换了无数个念头,努力揣测圣意何为。
皇帝探究地望着她瞳仁里的光。
小丫头,她和前世这个年纪的她,分明不同。
不等她再作犹豫,皇帝一把携住她的肘往榻边,按住她坐下,口中故作严肃:“再不听话仔细朕治你得罪!”
定柔一动不敢动,掌心一把冷汗。
皇帝见她直挺挺坐着,轻轻俯下身,指尖按着她就势躺下,命令道:“快睡。”
仰面看着那张清隽的面孔,朗澈而温存的目光,丰厚饱满的唇弯着一个好看的弧,下颔线条柔和,明黄龙纹襕袍,束发蟠龙镶宝冠,她攥着毯子阖上眼皮,浓黑纤长的睫毛微微抖着,似蝶翼簌簌。
他驻足看了片刻,听到她胸腔子里砰砰的跳声,笑着转头。
她听到脚步出去的声音。
一边宫人往熏笼添了安息香,她强撑着精神,还是睡了过去。这一觉昏天黑地,醒来时殿中已掌了灯。
窗外风声依旧。
她起身来,发髻睡得乱了,嬷嬷和宫女捧来盥漱的物什。
定柔看了看铜漏的时刻,“呀”了一声,陛下的晚膳!我睡过了!
嬷嬷笑道:“大人勿忧,陛下临时加了个廷议,还未用膳。”
“哦、哦”定柔拍拍心口。
稍事东侧殿御书房的廷议散了,几名朱袍官员迎风冒雨离去,皇帝更了家居的单衣,笑意晏晏到西侧殿来,宫女们抬着食盒鱼贯而进,却不是尚膳局的人,往罗汉榻边抬了一张六棱八仙桌,立刻摆上了一桌御膳,肴馔琳琅,有好几味菌子,一道金黄肥美的松鼠鳜鱼,最后又呈来两小碗香浓奶白的鱼汤,飘着细细的面线,小栋子将温着的酒斟入天青釉小盏。
皇帝净了手坐下,定柔正要布菜,却见宫侍们缓缓退下,皇帝神情放松,像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直接道:“我自来都是一个人独酌独饮,进的无趣,食不知味,可以陪陪我吗?”
定柔抬眸见他目光诚挚,经过这一番再别扭,倒显得她矫情了。
试着坐下。
皇帝道:“这面热着,快,别放凉了,不许拘束,这会子没有什么主子奴才君臣,当我是你一个挚友。”
她本就是光风霁月的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点点头放下了疏离和戒备,乖顺地拿起牙箸。
他饮了一小盏,也拿过汤面来吃,外头风声呜咽,四下静谧的只有一对男女,博山炉袅袅吐着淡烟一缕,饭桌上渐渐温馨起来。
“你是妙真道俗家弟子?”
“嗯。”
他挑起了话头,两人吃着吃着,就聊开了话匣子。
小柱子他们在外殿听着,那一对人起先说着身世,然后联系道生法,扯到了经史子集,然后不知怎地又岔到了市井民风,越说越似上头,陛下时而还会大笑一声,女子低语浅笑,声韵婉转,如稚嫩的果子般清灵甜静,跳脱着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