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归途》diavolo真走运

7、贺茂祭（3）

　　“还有此事？”我没忍住插话，“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莳扇屋旁边卖的市女笠很好看。”

　　“我想起来了，”命妇幽幽道，“贵君，就是因为您又去挑选市女笠了，所以大概没听到店家这话。我当时还诧异怎么您没两把一起买回去，以为您心中有别的打算……”

　　“哈哈哈，那可能纯粹是因为我听漏了。”我满不在乎地摆手，毕竟在人如此之多的贺茂祭这一天，怎么可能遇到恰好拿着另一把对扇的人呢，不碍事，不碍事。

　　我又下意识把扇子翻过来细细打量：“唔，说起来我真的很喜欢这把莳绘扇，你们看上面辉夜姬的十二单画得多细致啊，这个金箔贴得也恰到好处……”

　　“贵君，”命妇打断了我的洋洋赞叹，“扇子很好看，不过要举到鼻尖处，恰好遮住您的脸颊，这话妾身已经说累了。”

　　“哦，不好意思，”我眨着眼睛凑到命妇耳边，“不过，头中将大人好像就在不远处，您不过去和他一叙吗？”

　　命妇听罢，素来平静严肃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她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眶中倒不自知地蕴蓄了些晶莹的水珠，我知道她是想念丈夫了，便催促她去寻头中将大人，不用管我，我和小式部提前去神社内便好。命妇点点头，便拖着曳地的裳摆去人群那端寻丈夫头中将了。

　　他们可真恩爱……我听说虽然命妇在宫中担任要职，头中将也公务繁忙，一年难相聚几次，但夫妇二人每次宴饮之际能隔着长廊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便觉生活可期 。

　　真好，我倒也不知是否会有心之归处，就好像并不热衷这些飘缈无所依的东西，所以也看不清未来。

　　虽然朱雀帝给过我机会，但我知道那绝不是我的归途。

　　收拾好心情，我和小式部前往神社内部。踏着整齐铺设的鹅卵石大路，走进被白沙环绕的庭院，偶有一两棵青松盘虬卧龙般生长，倒让人好奇不远处潺湲的水声是否就是这树根之源泉。如云霞般披垂的唐衣伴随女眷们的碎步簌簌前行，山吹色与棠棣色交映，浅樱的薄样在初夏也不过时，藤色则与时节更为契合。光是打量周身女眷的装束，都叫我分不出神去应付更多。

　　净过手后大小公卿贵族都进入了神社，我一边注意礼仪规矩，一边又忍不住张望那个阴阳师的身影，但遗憾的是，他似乎没在正殿出现。忠行和保宪父子穿着绣有豆粉色蝙蝠暗纹的白狩衣，乌帽高高竖起，衬得人更加挺拔如苍竹。忠行大人即使近知天命之年，却一派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声音洪亮如钟，铿锵有力；保宪则配合周到，举手投足颇见优雅风姿，连带着让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本来枯燥乏味的祭神仪式中，时不时身边传来一些零碎的对话，也都是赞扬之声。

　　“今年办的祭典可真好啊……”

　　“是啊，贺茂别雷大神一定回保佑我们平安京丰收繁荣的。”

　　“话说回来，忠行大人真有能耐，培养出了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这两个得意门生，依我看，真是后生可畏，前途可期哪……”

　　“我也听说，虽然晴明大人没有参与主持仪式，但他前前后后为占卜的事操心了不少。平安京能笼罩在祥和之中，少不了他们阴阳寮的付出。”

　　“哎呀哎呀，看来我家小妹心心念念保宪大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看来晴明大人果然没有参与仪式……所以我认识的那位阴阳师难道也在帮他负责其他的事吗？

　　倍感遗憾之时，我也更坚定了待会去后院碰碰运气的念头。

　　等我的双腿已经濒临麻木的边缘，仪式终于结束，贵客们三三两两被引入旁边庭院就坐，朱雀帝将在那里举办一场夕宴，殿上人和贵妇们也会进行歌合比赛。因忠行大人临时说今天改变庆典的行程，会安排各位贵人在本神社内休憩，次日再启程去贺茂御祖神社，考虑到时间充裕，我跟小式部打了声招呼，便偷摸着溜到了后院。

　　贺茂别雷神社的后院郁郁葱葱栽种着许多名贵树木，我提着裙摆走过石桥，桥下溪流潺湲而过，叮咚水声仿佛掩盖了花簇悄然绽放的音响，才让我觉得没过多久时日，这里竟已被妆点成如此美景，如入画中。石桥尽头是漆着朱红的灯台，已近黄昏，纸糊的灯笼里幽幽燃着暖色的火光，映得阑珊处的一树藤萝无比娇艳典雅。

　　那如瀑般从树端倾泻而下的串串藤萝宛如织成了世间最美的云锦，深深浅浅的紫如梦似幻，层叠出让我身上的十二单霎那间黯淡无光的艳丽。间或点缀一点绿意，则更显生机勃勃。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藤萝掩映之下，一柄收拢的桧扇轻轻抬起花朵组成的帘幕，而后露出一双目光淡漠疏离的黑眸。这双眼眸里泛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却在那一瞬间让我觉得十分遥远，遥远到我和眼睛的主人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我摇了摇头，丢掉这奇怪的想法，紧接着就看到他从藤萝后走出来，穿着一袭雪白的狩衣，几缕青丝从乌帽下垂漏而出，又为看起来有些清冷的脸增添些微的少年气。虽然如此，他在掀起藤萝后就又把桧扇打开遮住脸颊，我只能看到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阴阳师，他又为何要遮住脸庞呢？

　　还未等我开口，我的目光就扫到他的桧扇扇面，上面用金箔勾勒一轮皎洁圆月，扇角几株疏朗翠竹，笔力千钧，又似随性挥洒，颇为写意。

　　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着辉夜姬的桧扇，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他拿的这把和我拿的是竹取物语绘卷题材的一对。

　　“啪。”我们对视了几秒后，他一收桧扇，露出了清俊的面容，朝我微微一笑。

　　“贵君，别来无恙。”

　　我睁大了双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幅光景，但我大概将永远无法忘却。

　　永远，这是个多么奢侈的词。但我居然觉得在他身上，时间可以为之停驻，他好像那游走于时间之外的人，拂袖而去也不留尘埃。

　　“我……”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在他面前失态，以免又被捉弄，于是挑了挑眉，“是你要我来解咒的，我如约而至了，那么阁下能告知姓名了吗？”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的，这太不公平了。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男人到底是谁。

　　“——晴明见过贵君。”他语调平静，但难掩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我愣在原地，憋了半天，嘴里竟组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啊？！”

　　我收回我方才的心里话。

　　确实有比我和他买了对扇更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