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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京阪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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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将司那双明朗的眼睛,多了几分朦胧的疑惑。
他后退一步,借着没被书架遮挡的阴暗光线,打量着黎觉予的样貌——精致流畅的小脸,搭配在一起恰到好处的五官…
然而这位“爱人”,正因为他受伤和失忆的事情,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就是如此阴暗的地方,将司都能清楚看到黎觉予脸上剔透满溢的泪光,足以见得对方是有多伤心,让他不敢说出,他对爱人一事存疑的想法。
忽然,书房门外传来女仆总管的高声叫喊声。
“黎,到点了。是时候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工作了…”
闻言,将司刚想转身从窗户逃走,却被黎觉予一把抓住,将他往书房屏风处带。
这还是将司第一次被女孩子牵住了手。
他下意思地往回缩了缩,终于从那双小巧白嫩的手中挣脱出来。
好在黎觉予没有要再去牵的意思。
她将少爷推到屏风后面,仰头小声道:“你且在这等着吧,过去我们不都这么做的吗?”
…其实不是,其实没有。这是黎觉予借着少爷失忆的人设,在胡乱掰扯呢。
说完后,她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冷酷地从屏风处闪身出去,将空间留给将司一人。
“总管。”黎觉予迎了上去。
“你这乱糟糟的桌面并没有清洁呀!”总管一来,就直奔书房最中央的办公桌,指着一堆摆放无序的书籍,趾高气昂地说:“女佣的任务都不记得了吗?清洁永远都是第一要义…”
总管刚用两只手指拎起一角图书,就被黎觉予阻止了。
她面带无奈,用着流利的日语解释:“这些书,都是老爷故意摆放如此的。”
“你看,《社会经济统筹》压着《股票行概述》压着《经济和解》,这三本书是层层递增的股票市场要点。而且翻开的每一页,都围绕着海外贸易扩展的要点阐述…”
好几个本不应该底层人士知道的名词,被黎觉予熟练地放在日常用语中,直把女佣总管说得脑袋直迷糊,连连叫停:“停停停,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意思就是——你刚刚拿开的那本书,正好破坏了老爷在书中做下的标签。”
闻言,女佣总管吓了一跳,连忙将刚刚捏起的图书放回原位,连角度都还原得一模一样。
黎觉予不清楚,但在这工作十年之久的总管大人,却对物部家了解得很。
这里是闻名京阪的物部家,也是大阪为数不多,还能住得起日式大府邸的旧贵族。在维新运动的冲击下,不少没能顺应时代发展的贵族家族没落,只有物部家成功转型股票贸易,借着世界经济成功站稳新贵族脚步。
家族底蕴加上新代财富,也难怪会被京阪地区市民崇拜,甚至写短诗赞扬。
而在这个卯足劲向前冲的家中,物部老爷绝对是最顶级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黎觉予说总管打乱了老爷特意做下的书签后,对方会被吓得面色一片苍白。
“咳咳。”总管大人栽了跟头,心情很不美丽。
她在书房里乱晃,试图找到黎觉予没好好工作的证据。
可惜,虽然黎觉予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在豪门长期养成的谨慎性格,还是让她极度认真地完成了书房的擦洗工作,连最顶上的书顶处,都用柔软的鹦鹉羽毛弹子做了清扫。
总管大人没在书架处找到错误,却在无目的晃荡下,逐渐朝屏风处转去。
屏风后,将司悄悄咽了下口水。
作为物部家唯一的少爷,他本不需要躲藏在此处。
可就在前不久,他意外失足栽倒学校,醒来后被告知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也因为这伤势过于严峻,父亲强制他呆在房门中不得出来,还下令让佣人们一起盯着他。
再加上…将司将藏匿在屏风缝隙的视线,投射到黎觉予身上。
他看着那个,在总管面前巧舌如簧,知识储备量明显高于其他女佣…或者说高于其他人的黎觉予,心里十分忐忑不安。
这是真的吗?
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他失去的一年记忆,真的包含了和这位少女的情感联系和回忆,那怎么办?
为什么自己对这段感情全无印象啊!
凭空生出的女友,冲击着将司脆弱的脑袋,令他伤口疼痛发作。
就在他吃痛的时间里,女佣总管已经朝屏风处走来了。
她那双被磨平,走起路来也不轻快的木屐,拖沓拖沓着声响渐渐靠近,将司甚至可以看到有双粗糙的手,放到屏风把手处上。
紧接着,老手上又附上一双漂亮细腻的手,随即响起的还有一道温柔女声:“总管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屏风后的少爷和总管同时朝她望去,只见她双眸微微垂下,示意总管腰间别着的拜访信,说:“是有客人来了,对吧?”
“是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这是一位目光敏锐又聪慧的女孩。
这是少爷和总管心中不约而同产生的同一个想法。
既然提到拜访信,女仆总管便放弃在书房找茬的想法了。
她的手从屏风把手处缩了回来,将那张写着满满中文的拜访信,从口袋中拿出来,说:“太太在母国的旧识来了此处,需要通晓中文的女仆接待。而在我们物部家,唯一精通两门语言的人就是你了。“
说的时候,总管栗色的面庞上满是不爽和厌烦。
黎觉予从总管表情中看出些门道来。她转念一想——自己所穿的制服,应当是刚来物部家工作的最低级女仆制服,而服侍太太及宾客却是总管以上职称的女仆工作。
现在总管因为不识中文,丢了这份荣耀,自然心情不爽利的很,也难怪对方一过来书房,就开始疯狂找茬。
“那请总管稍等下,我这边收个尾就能前往花厅…“
“哼。”宣布完新工作后,总管也没有找茬的兴趣了。她踩着哒哒响的木屐,摇晃着女佣裙摆朝门外走去,临走前还用力地关上门,跟小孩子发脾气一样。
将司莫名旁观了一场女仆间的争锋相对,内心踌躇,不知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忽然,一道身影从屏风边上跻身进来,俏生生地站在他的身边。蓬起的女仆裙摆紧贴着将司的手,把他满腔疑问堵了回去。
“你还好吗?“
听到少女犹豫的问句,将司感到十分难堪。
他为自己失忆,为自己忘记和女孩的承诺赶到难堪。
他抬头望向黎觉予,却只能看到她刚刚哭肿的双眼,还有和情人呆在一起火烧云一样的害羞脸颊,却只能沉默无言,不敢作答。
——身体的反应不会撒谎。
——无论是哭泣还是脸红,都是最真实的表现。
将司隐隐感觉,自己的失忆同黎觉予有关。
于是他干脆挣扎出礼教规矩,将正脸朝向她,借着昏暗室内光,细细打量着这个可能交往数月之久的情人。
初次见面时没能感觉到美丽、聪慧等形容词,此时此刻,都从少女的五官和黑发中跳了出来,让他的心跳莫名开始加快速度。
他的手微微颤动,用手背去轻触那细腻柔软的女佣裙,可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黎觉予又说话了,她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因为喜欢,所以愿意等他的失忆病变好。
这是将司的理解。
随后,黎觉予就从屏风处挤了出去,遵从总管的命令去往花厅处,服侍太太和宾客们。
临走前,她借着反光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啧,怎么梦里梦外都在发烧?
也不知道脸红得跟猴子一样,暗室效应还起不起作用了。
没错,和少爷屏风后互动,并非黎觉予兴致突来的调戏,反而是她加深少爷印象的手段。没有什么比失忆的人更好骗了,特别是骗子和被骗者刚好是一男一女的时候。
黎觉予面无表情地朝花厅走去,毫无刚刚在书房的可怜和娇弱。
还没踏出长廊,她就听到一阵悦耳的外文歌声,高分贝地唱着对爱情的渴望。
是歌剧。
歌剧高昂的声音标示着某段令人怀念的记忆,这是专属于前世黎觉予的梦想。
黎觉予学着花厅内女仆的姿态,默默站在太太和宾客们身后,看着舞台上穿着华丽的外国女人,听着她唱出最激昂优美的歌剧。
充沛的嗓音把厅内流水声和舞台边上乐团伴奏声压得都听不清了,满场只剩下这属于女高音的活力。
穿越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有一段时间的黎觉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还记得上辈子,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学校老师夸过嗓音优美,是块唱歌剧的料。当时小小的她,还有过站在舞台上唱歌剧的梦想,甚至私下偷偷地练习了大量的声乐。
可被发现后,母亲是这样对她说的…说什么来着?
哦对。
是“觉予,你不是普通人,你要用尽全身力气当上这非凡豪门的继承人,然后把我从这烂到透顶、令人窒息的淤泥中拯救出去…”
其实直到现在,黎觉予都不知道为什么继承人和歌剧演员不能并存。
不过,这段回忆却给她提供了一些女主的想法。
如果她有机会写小说的话,一定让女主不择手段地当上歌剧演员,譬如宝冢就很不错。二十年代的宝冢正是初发展的时期,能以元老级演员的身份进入歌剧界,似乎很不错…
而且恰好原主就喜欢唱歌!拥有实打实的嗓音记忆和音乐素养…
台上的人秀了一段花腔,带动着黎觉予的手指一动一动就地,忍不住打着节拍,在心中唱出声来,悄悄测试身体和她的契合度。
忽然,她瞄到舞台上不太对劲。
——一根支撑舞台的木头,在台上歌剧女演员的又一个转身下,肉眼可见地变弯了。
而且,如果她这没有近视的绝赞视力没出错的话,木头还产生了密密麻麻的裂缝,似乎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台上的重量,彻底没力了。
而离木头最近的人,正是物部家的夫人。
虽然这只是梦,但黎觉予还是下意识地轻扯了一下嘴角,冷眼旁观着这木柱越来越弯,裂缝越来越多。
还不到时候呢,她想。
台上的表演已经进入到第三幕,也就是通常歌剧中的高潮片段。在舞台中央被众星拱月的女高音进行第二次转身时,舞台底部忽然发出“咔——”一声巨大脆响。
“怎么回事?”那位女高音立刻停了唱歌,转动着大摆裙疑惑地看向四周地面。
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巨响吓到了,停下各自的动作四处看,想要找出声音来源处。可那支撑舞台的柱子太低、太细小了,没人能发现。
而熟知一切的黎觉予依旧没有动弹。
三、二、一…她细数着,等看到舞台最中心的支撑柱要彻底弯折的时候,才宛如救世主一般冲了出去,横在物部夫人面前抱了上去。
“夫人小心!”
跟着黎觉予这声“惊恐”喊声而起的,是摇摇欲坠的舞台劈里啪啦的破碎声。
全场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不约而同地趴倒在地上不敢动弹。隐约间,黎觉予感觉有一双颤抖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臂,掐的紧紧的。
黎觉予刚用后背挡住数以万计的木头碎渣,疼得头皮都麻了,还要忍受这掐手的痛苦。
“发生什么事了?”掐人者语气极度不安。
咦,居然是中文?
黎觉予立刻朝说话人脸上望去,却只看到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但还能感受到强忍住惊慌无措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物部夫人,而她居然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