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玫瑰》裳小柠

3、三

　　西诺一路往玫瑰园去，心情非常不好。
　　舅舅的话，让她非常烦躁，她知道，舅舅还会再来的，她不会答应做别人的女儿！可是她如果不答应，妈妈精心设计的城堡也好，庄园也罢，就会被全部收回，将来变成他人所有。
　　这是妈妈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好没有用。

　　她都已十四岁，在这个法律规定十六岁就能结婚的国家，算是个大人了，可她竟然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她又有些茫然，十四岁的她，她能做些什么挽回这些局面呢？
　　她应该去赚钱吗？
　　又要赚多少钱，才能够买回妈妈的城堡和庄园？

　　西诺烦得连身上讨厌的特别为舅舅的到来而穿的裙子都没有换掉，走进玫瑰园后，她踢去脚上的皮鞋，赤脚走上草坪，往玫瑰深处走去。
　　玫瑰园每天都有人精心维护，她不必担心草坪上有树枝会刺到她的脚心，更无需担心玫瑰枝丫上的倒刺会划破她的皮肤。
　　深处有好几株高大浓密的香樟树，树下吊着她最喜欢的秋千。
　　还有她喜欢的书与洋娃娃。

　　她拿起洋娃娃，抱在怀中，坐到秋千上，有些茫然地晃来晃去。

　　莉莉酱给康远行重新泡了茶，又给他上了些点心。
　　她不是西诺小姐，知道康远行的身份后，她越不敢得罪，和这样的人打好关系，将来小姐若是被人欺负，总归会有个人帮忙说几句话吧？
　　她是这样想的。

　　尤其，她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怕。
　　具体为何可怕，说不好。
　　那天以为小姐被欺负，她才敢冲上去，而且，那天的康远行先生一直在对小姐笑，还帮她擦眼泪，倒不令人忌惮，反而还有一丝温柔在。
　　偏偏此时，他坐在那里，手指闲适地间或敲一敲瓷质的杯子，说话声音懒懒的、淡淡的，虽然不笑，按理来说，也不该可怕才是？

　　莉莉酱好歹也是伊丽莎白公主家的侍女，并非没有见过世面。
　　可她总觉得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前厅中无端地令人有些喘不过气，尤其他一笑也不笑时。

　　所以康远行问她“莉莉酱？日本人？”时。
　　她立即应道：“是，我是日本人，公主曾经在日本待过一年，将我带了过来，小姐是我带大的，叫我莉莉酱。”
　　她交代得很清楚，康远行啜了口茶，又问：“西诺小姐，这几天还好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小姐很不好，但是不能如实跟这样的人说。
　　莉莉酱道：“小姐每天按时起床，老师也每天按时给小姐上课。”

　　康远行笑了声，莉莉酱将头低得更低。

　　康远行又喝了几口茶，感慨道：“我与伊丽莎白公主认识多年，真没想到会有今天，于公主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只是可怜了被留下的西诺小姐。”
　　莉莉酱眼睛变酸，又何尝不是呢？
　　小姐还小，未来又何去何从。

　　“西诺小姐将来打算住在哪里？还留在这里生活？”
　　康远行问得非常直接，莉莉酱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本来不该回答，甚至应该怒斥，哪有这样明里问别人家的事的？！
　　莉莉酱有些不满地抬头，康远行瞥她一眼。
　　她心中一抖，立马低头，莫名其妙地就招了，把陛下的打算告诉这个其实才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交代完，莉莉酱心中悔恨非常。
　　康远行却是又用手指敲了敲瓷质的杯子，不发表任何意见，敲击的声音无比清脆，却敲得莉莉酱越来越慌张，康远行忽然起身，莉莉酱赶紧抬头，康远行微笑：“时候不早，不敢打扰西诺小姐休息。”
　　莉莉酱松了口气，恨不得赶紧将他送走！

　　莉莉酱亦步亦趋地跟在康远行身后，恭送他。
　　从前厅离开，往大门处走时，会经过一段吊在空中的长廊，廊下是碧绿的湖水，初夏的季节里，异常清凉，湖水缓缓流过的声音也很动听，康远行不经意地往左侧瞟了眼，看到一大片开得热烈的粉色法兰西玫瑰。
　　他赞了声：“早就听闻，伊丽莎白公主的城堡中有世上最美的玫瑰园，果然不如一见。”
　　莉莉酱也很自豪，说出来的话倒是谦虚：“总有更好的。”

　　康远行笑笑，收回视线欲走，却又转头看去。
　　法兰西玫瑰深处，忽地出现一截白色裙摆，待到仔细看时，裙摆不见了，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再次看到风中飞舞的白色裙摆，还看到那几株高大的香樟树。

　　莉莉酱看了眼就知道，小姐又抱着她的洋娃娃坐在秋千上发呆了。
　　人都要走了，莉莉酱便道：“是我们小姐，她在荡秋千。”
　　康远行双眼依旧微眯，低声道：“果然有更好的。”
　　莉莉酱没听清楚，礼貌问道：“您说什么？”

　　康远行问她：“你们小姐很喜欢荡秋千？”
　　莉莉酱说到西诺，满脸就都是笑意：“喜欢呀，小姐喜欢荡秋千，也喜欢玫瑰，那个玫瑰园是小姐出生那天建的，所有的玫瑰都在那天植入。”
　　康远行笑了声：“法兰西玫瑰。”

　　指花也指人。

　　莉莉酱不知，而是高兴点头：“是呀！品种确实是法兰西玫瑰！”

　　康远行忽然回头看她，难得眼中染上笑意，问她：“我能否去和西诺小姐说几句话？”
　　“哎？”莉莉酱懵了，一懵就不免连着说了几个日语单词。
　　“关于陛下对你们小姐的打算，我也有些建议，我想跟你们小姐面谈。”
　　莉莉酱更懵，可是这又关这位康先生什么事呢？

　　但是康远行的气场太过强大，本以为不笑就够吓人，没想到笑起来更吓人！
　　这些笑，都不是那天对西诺小姐的笑容。
　　而且——

　　这位康先生，长得也太好了些，无论五官，还是轮廓或是身材、气质，皆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好，这是她见过最性感、英俊的亚洲男人。
　　压迫力太强，哪怕他在笑。
　　莉莉酱不知不觉便点头：“好。”
　　康远行很满意，微笑道：“感谢。”
　　“哪里哪里，您请过来。”莉莉酱带着康远行往后走，她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如果真如陛下所说，这位先生曾经十分爱慕公主，如果他真的愿意帮助他们小姐。
　　于小姐而言，又何尝不是个出路呢？
　　如果不是什么好建议，大不了他们拒绝就是！

　　城堡里都是他们的人，保镖无数，康先生只身一人，他们没什么好害怕的。

　　莉莉酱带着康远行原路返回，穿过吊桥与草坪，最后走到玫瑰园前。
　　康远行却停下脚步，对莉莉酱道：“我独自进去即可。”
　　“哎？”莉莉酱再懵。
　　康远行挑眉：“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私下里询问西诺小姐的意见，况且，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莉莉酱有些抱歉，这是对客人不尊重，确实如此，到处都是监控。

　　莉莉酱后退一步，弯腰：“康先生，您请。”

　　康远行踩着碧绿而又柔软的草地往玫瑰园深处走去，草坪上没有道路，玫瑰园种植得错落有致，隐隐约约现出条小道来，他能看到最深处的那几株香樟树，今天的风有点大，当他听到更多的“沙沙”树叶声时，他就知道，他快到了。
　　果然，再走几步，他看到一大丛粉色法兰西玫瑰后飘出的白色裙摆。
　　他还看到一点红。
　　开始康远行没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直到再近一些，他已能看到少女的身影，他才明白，那是西诺小姐脚上的指甲油。
　　他走得静悄悄，风声与树叶的“沙沙”声都完美盖过了他的脚步声，西诺的头靠在秋千的一侧，左手抱着洋娃娃，右手扶着秋千架，闭着眼，荡来荡去。
　　她的金色长卷发和她的白色裙摆在一起跳舞。
　　康远行就站在她面前七八步的地方，欣赏着这幅名为《少女与玫瑰》的画。

　　其实西诺已经睡着了。
　　妈妈过世后，这么多天来，她没有睡过哪怕一个好觉，几乎夜夜失眠，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很快又会惊醒。
　　香樟树为她挡住不少的风，风柔柔地吹在她的面上。
　　洋娃娃身上还有妈妈最爱的香水味道。
　　秋千轻轻地荡来荡去，好像小时候在摇篮里。

　　她不知不觉地就已睡着，此时是风在吹着秋千缓缓飘荡。
　　西诺越睡越熟，脑袋不觉往下垂去，当她的脑袋终于滑下秋千架，狠狠往下落时，她慌忙醒来，她还没有发现陌生的闯入者。
　　她咂咂嘴，迷茫地眨眨眼睛，将手上的洋娃娃抱抱紧。
　　再伸手去揉揉眼睛，忽地又赶紧摸向嘴角。

　　大约迟钝了十几秒吧，她忽然发现，她流口水了！
　　天哪，她竟然在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
　　她虽然不想做死板的名门淑女，可是作为一个贵族小姐，怎么可以流口水呢？！

　　西诺立即用手背将口水擦掉，又赶紧弯腰，试图去揪一把草，想要把手背上的口水擦掉！
　　边这么干，她还一边自我催眠：“我没有流口水，我没有流口水，我没有流口水……”

　　面前传来轻笑声。

　　西诺吓了一跳，腰还弯折着，立马仰头看去。
　　看清楚面前是那个叫作康远行的人，她更是瞪圆了眼睛，脸色更是薄红，顾不上先坐坐好，立即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啊——”

　　西诺惊呼，风带起秋千，她差点就要翻倒在地。
　　康远行几步上前，弯腰扶稳她，依然是非常绅士地用臂弯而已，手一点也没有碰触到她。

　　但是西诺已经觉得非常丢人，康远行将她扶起身，西诺又丢人又生气，将人推开，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故意凶道：“不管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请你立即离开！”
　　说完，西诺就要跑。

　　“西诺小姐。”康远行却在她身后叫她。
　　西诺头也不回，提着裙摆就跑。
　　“西诺小姐。”康远行追了过来，再叫她的名字。

　　真的好烦！难怪有舅舅的支持，也没能成功娶到妈妈！
　　西诺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生气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洋娃娃，不要了？”

　　“……”
　　西诺愣了愣，回头看去。
　　高大的香樟树下，甜美的法兰西玫瑰旁，黑发的中国男人笑得比身边掠过的雨后的风还要清朗。

　　男人手上拿着的，正是她的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