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马蹄轻》踏月醉步123

1、第一章 蓝衣

　　庆历四年，隆冬。

　　经历了数年征战，此地少有寻常百姓家。

　　终于，下了数日的雪停了，而天似乎更干冷了些，高高低低的帐篷，笼罩在一层层厚厚的白雪下，，更显萧瑟。

　　一马驻足军营外，背上坐着一蓝衣男子，廿五上下，肩背简易行囊，腰悬长剑，丰神俊朗，温润可亲。

　　这一人一马皆非凡品，才一出现，顿引得诸多人瞩目，一名护营将领狐疑上前。青年下得马来，不待来者问话，自怀中掏出一张令牌，将领看清其上字迹，瞠目半晌，诧异看着青年，上下打量，青年面色微窘，咳了一声，将领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派人入营通报，一面引着青年，往营内走去。数步后，有勤务兵上来，欲牵马入槽，白马倔强立于当地，低头蹭蹭青年手臂，似是埋怨，青年脚步略滞，抚了抚白马脖上鬃毛，轻声笑道：“去吧。”马儿不情不愿随着勤务兵而去。

　　营内，旌旗飘飘，鼓声动天，青年有些好奇，引路的将领正色道：“大人来得凑巧，今日正是一年一度‘擂台赛’，周将军亲自观战。”青年顿悟，随他继续前行，临近中帐，果见众多士兵围着个不大土台，台上斗得正酣，台下周将军看得入神，似未察觉生人到来。将领上前提醒数声，周将军方才回过神来，看向青年，笑道：“耀武楼后，数年未见，今日重逢，展大人风采更胜当年！”展昭含笑行礼，谦道：“将军过奖，展昭别无建树。倒是将军屡战敌寇，声名赫赫，叫展昭颇为敬仰。”

　　周将军摆手，笑指台上：“展大人可有兴趣下场一试？”展昭有些不解，顺着周将军所指方向望去，目光四扫，见兵士们议论不休，顿悟，拱手笑道：“打得这般激烈，展昭……早已技痒。”说罢，将袍子下摆折于腰前，细细扎好，兵士们见了，议论更盛。

　　展昭连胜三场后，众人稍事休息，周将军与参将耳语几句，便招手，唤来一名勤务兵，对他说了两句话，那士兵转身便跑向前方营帐。展昭正自疑惑，勤务兵已返还，身后还跟了个武将，展昭仔细看去，但见那人身长七尺，浓眉大眼，面有黥文，当是行伍出身。周将军笑着与他解释：“此乃本地一名指挥使，名为狄青。”

　　展昭恍然。这二年间，狄青冲锋陷阵，屡战屡胜，其名早已大震天下。

　　狄青血性汉子，亦早闻得南侠之名，此时见了展昭，也不待将军询问，便横起手中长刀，对展昭比了个“请”的手势，足下一点，落到台上。

　　众人哗然。展昭温润一笑，欣然应战。

　　你一刀我一剑，走了数招后，狄青忽然变招，三尺长刀横扫九霄，白光大长，绕在展昭胸前、腰腹、颈项等处，毫不松懈。刀上寒气逼人，直如霜雪，惊呼声、抽气声瞬时四起。

　　时值正午，日头渐升，刀光映着雪光、阳光，分外耀目，又斗了几下，展昭干脆放弃以目观招式，合起双目，似是未觉自身危机一般腾挪脚步，时而避开半招，时而迎风而上，时而横剑相挡，刀风绕身而脚步不乱，嘴角上翘悠然浅笑，一副淡然模样惹得狄青略有些心急，反手猛地一劈，眼见刀刃已至展昭右腿侧。

　　谁知展昭于半空间出剑，剑尖准确碰在刀刃上，借力反弹，旋身退开，其身形动作，与云燕无异。狄青暗赞一声“好个燕子飞”，又是一刀使过，展昭却在此时乍然开双眼睁眼，趁狄青招式尚未成形，剑似流水，平平递出，直直冲着刀光正中心刺去。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气，暗想这人年轻不懂事，那圆圈处极有可能便是诱敌陷阱，贸然刺入，或者连手臂也要赔上！正在担心，展昭已翩翩落地，剑尖依旧直指着对手，不偏不倚，正点在狄青脖上，留下一道淡淡红痕。

　　众皆叹服，狄青英勇善战，更有一身过人本事，论单打独斗，军营之中，尚无人在他手中走得过三十招。展昭不仅撑到了三十五招，更行险招巧胜于他，他们此时方才相信了，眼前这青年，正是昔日名满江湖的南侠，助包青天惩奸除恶的展大人。

　　狄青笑着将拦在展昭身前三寸的长刀收起，亦抱拳道：“南侠的轻功剑法，果不负盛名。若非仗着这家伙，狄某怕要败得更惨。”

　　“哪里，还要多谢狄大人手下留情。”展昭收剑，双手抱拳，对狄青微微一笑。

　　周将军笑道：“二位皆是高手，入我营中，当如虎翼。但……展护卫虽武功不凡，临阵时，内力一类却总有用尽时候，能杀敌救命的，终究还得是硬功夫。且周某麾下之人，无论出身贵贱，官职高低，均要与寻常兵士一般，日日操练。故而……”展昭听罢微微一笑：“军中规矩，展昭亦有所耳闻，既已至此，自当遵守。”周将军哈哈大笑，顺手招来一名勤务兵，命他为展昭安排营帐住宿，狄青则引着展昭熟悉各处地形，二人年岁相仿，志趣相投，未几已是兄弟相称。渐渐转至东侧营帐，狄青忽一拍手，高声道：“我怎忘了，军中可有展兄故人！”展昭诧异，半信半疑，狄青却拉过一名帐前守卫，问道：“你们大人可在？”那守卫点头应道：“方才来了邸报公文，大人应该正在看呢。”说完便要入内禀报，狄青挥挥手让他退下，自个儿带着展昭，走到一处略华丽的营帐外，掀开帘子便走进去，展昭迟疑片刻，只好也跟了入内。

　　彼时，帐中果有一头戴方巾，身着儒服之人，坐在案边，读着什么。听得狄青声音，本有些不耐，皱眉抬头，第一眼却见着展昭，适才不快顿时抛诸脑后，竟惊得连斯文也不要，直抛开手中之物，几乎是跳起来，紧走两步，挽着展昭手臂，连声问好。直到狄青出言提醒，儒生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略有些不自在地连声道歉，狄青豪爽一笑：“这有什么，颜大人与展大人经年未见，偶然邂逅，高兴也是常情。”

　　原来这名儒士，正是现任枢密使的颜查散。

　　当下各自坐下，寒暄起来，狄青嘴上谈天，心里却总觉怪异，左右看看，发现展昭颜查散两人面上轻快谈话，实则好似都在避开着些什么。沉默片刻，想起了一个与这二人相交甚深之人，不觉暗下长叹。

　　颜查散听闻展昭求得圣旨从戎，欣喜担忧参半，忙着为他交接一切手续。而后，展昭便在营中安顿下来。毕竟是皇帝派来的在任官员，虽然他不在意，颜查散还是依照规矩，硬派了名机灵的勤杂兵，照顾展昭起居。这位名叫“严安”的勤杂兵，很快便发觉，展大人的确是个易于相处、温和可亲的人，只是……他的精力，似乎好到异于寻常之人。每日操练演习是辛苦事，寻常士兵一到解散哨响，便如烂泥似的，趴回营帐歇息。展大人却是冲入颜大人帐中，或读邸报，或讨论兵法战要，晚饭前方回到帐中，接着打坐读书练武功，不到子时极少睡下。若只如此还罢，偏他次日起得比鸡鸣还早。

　　此外，严安还发现一桩奇事，展大人极为珍惜自己带来马匹，每日洗刷从不假于他人之手。且，如今虽有军中战马可用，但每有休假，他都会骑马外出，或打些野味，或采些常见常用的药材，有时还会空手而归，每逢此时，严安都会暗自猜测，展大人所往何事。一日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展昭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句：“此处风景甚佳，策马狂奔是大乐事。”严安哪里肯信？暗将这两件事，一并告与颜大人知晓，对方却也道是不知，只叫他暗下留意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