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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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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想着阿玉时,心里就像生出了好多蔷薇,慌的不行。
阿玉就像一只下山的大老虎,围着我打转。
可我在阿玉家见到了他,心里的蔷薇缩成一团深埋在很深的地下。
阿玉又变回了阿玉,温柔的盖好我肆意生长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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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长大的过程中,虽然常常跟娘呆在一起,但她却并没有教我许多。
有很多东西我都是跟赵珂学的,她比我大两岁,她干什么我过两年就干什么。
她马上要嫁人了,我看她坐在床边给自己绣喜帕,心想过两年的自己是不是也像她这样。
赵珂只在床边点了一盏烛豆,炷火的光晕好大,把她衬的好小。
这么小的她怎么能嫁人呢?
那天她的夫婿上门提亲我是见过的,胖胖的一个男人,看上去有二十多岁。
嘴很笨,光知道吃。
桌上的蜜饯塞满了他的油嘴,他光知道笑,说话的只有他娘。
“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我儿老实嘴笨,珂儿过来我会好好照顾的。”
我缩在母亲身后听着,只觉得这话奇怪的很,听起来好像是赵珂要嫁给这位夫人似的,难道她的儿子不照顾赵珂吗?
我不喜欢这个姐夫。
赵珂出来时,他还是不说话,可也不往嘴里塞蜜饯了,嘴巴也不晓得合上,一双眼睛粘在了赵珂的身上。
“我觉得姐夫配不上赵珂。”
午间我依偎在娘的身侧,跟她挤在床上。
我翻着花绳,娘摇着团扇,忽然笑了。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嫡小姐吗?”
不喜欢是不喜欢,可配不上也是真的,赵珂虽然没有我生的好看,但她也是娇滴滴的小姐,琴棋书画,主持家事从小培养,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不说话的饭桶呢?
“说话不要这么刻薄。”
母亲的声音懒懒的,她手中的团扇摇来摇去,马上就要睡着了。
她睡着前还跟我念叨,说什么你姐夫是知府的小儿子,家里有权有势,得宠的很,该说赵珂配不上才是。
知府的儿子……我翻了个身想,知府的儿子又怎么样?还比不上阿玉呢!
一想到阿玉我的心又慌了起来,后背冒着冷汗,我鬼使神差的翻了个身认真的问我娘。
“娘,您有想过让我嫁给谁吗?”
快要合上眼睛的她,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她侧头看向我,指尖抚摸过我的侧脸在下巴勾了勾。
她说,“娘当然想过,馨儿放心就是,娘会让你荣华富贵的。”
说完她把我搂进了怀里,娘的掌心是那么凉,我的心也是凉的。
因为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阿玉搅乱了。
可阿玉,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吧。他比我大那么多,他不会理解我的。
我不敢告诉他。
我想把这种朦胧的情感,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
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入睡,当天晚上就被正院的动静闹了起来。
是赵珂。
她在正院哭的好惨。
她说她不想嫁了。
我以为赵珂不会哭,从小到大,哪怕被请来的嬷嬷打手心,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今晚,她的眼泪就像是山间冰冷的小溪,缠缠绵绵的挂满了脸颊。
我们几个没出嫁的小姐站在院门口看她,她跪在地上拽着嫡母的衣袖不住的摇头。
“女儿不想嫁给那种人,母亲没瞧见他看女儿的眼神吗?”
赵珂哭的身体都打了摆子,明明喜帕都快绣好了,出嫁用的香囊也堆了整屋,就连我也知道,赵珂现在才说,太迟了。
嫡母虽然对我们严厉,可对自己的女儿是极好的。
我第一次看见嫡母示弱,蹲在赵珂身侧抱着她央求父亲。
“老爷,不然,就退了吧。”
是啊!我站在外面跟着一起点头,我这么不喜欢赵珂都会心软,父亲肯定也会……
“开什么玩笑?大好姻缘岂能白白浪费!”
父亲不理会嫡母,只来到赵珂身边,手指用力点了点她的脑门怒斥,“真是蠢材!”
我不明白赵珂蠢在哪里,她只是不喜欢那个男人而已,为什么会被骂?可是旁边的几位姐姐也露出了跟父亲同样的表情,甚至还有些看热闹。
“知府的儿子都不要,真是不知好歹。”
“就是,活该被父亲骂。”
“还是嫡出呢,一点也没有远见,今日不嫁,难道明日要嫁给平头百姓吗?”
她们的话是对着赵珂说的,可是我却一个字不落的听进了心里。
难道要嫁给平头百姓吗?
难道她们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吗?
那我这个喜欢……太监的人,会不会比赵珂要蠢上千百倍?
我不敢想,我分不清是非对错,我只知道最近不能再见阿玉了,即使我看到他会心里踏实,可是回来后又是成倍的心慌。
赵珂出嫁时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大红盖头把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她也变成了像她夫君一样的人,不会说话。
她出嫁的那天,天气很好微风徐徐,清风拂过吹起喜帕的下摆,只露出了她紧抿的朱红色双唇和下巴的一滴眼泪。
她的夫君笨手笨脚的将赵珂抱起来放进软轿,他搓了搓手脑袋伸在轿子里不出来,还是同行的小厮轻轻拍了拍他,他肥壮的身躯才从轿子里挤了出来。
姐夫搓着手,迫不及待的费劲上了高头大马,一路上还张着嘴回头看赵珂的轿子,好像生怕人跑了似的。
“傻子娶媳妇儿咯!傻子抱了个小媳妇!”
街边的小孩子拍着手起哄,姐夫好像没听见似的呵呵傻笑,眼睛就没从大红轿子上移开过。
知府家的丫鬟们扇着手绢轰走了吵闹的小孩子,可是傻子傻子的叫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直到轿子消失在街口,嫡母哭了,姨娘们都笑了,我捧着一把喜糖尝了一颗,一点都不甜,像赵珂那天晚上的眼泪。
我把不甜的喜糖送给了阿玉,即使不甜,也能让他沾沾喜气。
自从那次公主再没来过,阿玉的心情都变好了,可今天接过喜糖尝了一颗,他却皱了皱眉头。
“有点苦。”
我抬头看他,问他苦在哪里?
阿玉轻轻叹了口气说,“苦在赵珂小姐。”
原来连阿玉都知道,赵珂嫁了个傻子。
这么大的镇子,那么多的人挤在里面,有看热闹的,有嘲笑的,有高兴攀高枝的。
不相干的人里,只有阿玉理解赵珂的苦。
阿玉,他为什么这么好?
可我不能再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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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的花都谢了,爹带着娘去江南谈生意,赵珂也不在,我也不去找阿玉,眼看着赵府的冬天就更冷了。
希望新年会好过些吧。
我本想跟小红一起玩,可是最近她不知道怎么了,入冬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老咳嗽,身体发热,起先找了土郎中来看只说是风寒。
结果拖了一个多月还没好。
我想让嫡母帮小红请个好大夫,可嫡母也只是嗯了一声,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有一天。
直到冬至那天,天上飘的雪花都比往年的要大,一队知州的人马冲进了镇子,破门而入赵府。
我以为是爹出了事,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径直走向了小红的房间。
后面还跟着慌慌张张的嫡母。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拿出了布子捂住口鼻,我在门口看着,看着他们将小红的小小的屋门锁死。
“小红还在里面!”
我大喊着却被随行的侍卫呵斥。
“现在全城闹时疫,我们有权隔离任何人。”
那隔离之后呢?
他们同行中没有大夫,甚至连个赤脚郎中都没有,这一批人马冒着鹅毛大雪而来,只看了躺在床上的小红一眼,就匆匆离开。
一道一道的锁链挂在赵府的一道道门上。
娘不在,爹也不在,我站在院子里,赵府就像烧开了的热锅。
像失火般,姨娘们尖叫着抱着鲜艳的袍子拉着小姐们奔跑着。
一扇扇门开了关,关了开。
马厩里的马打着响鼻全部被放了出来,管家协调着车马人员,慌张之间都摔进了雪里。
冬天太安静了,安静的我只能听见人们的哭喊。
丫鬟小厮们没处去,抱在一起躲在廊柱下瑟瑟发抖。
她们眼睛里憋出了泪水,恐惧的看向四周,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时疫的气息。
我披着袍子还坐在小红的房屋门前,没有醒过神来。
怎么回事?没有人救救她吗?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嫡母穿着貂皮大氅被嬷嬷们簇拥着从正院里出来,她们身上背了好多个包袱,她们准备上那辆最大的马车。
太冷了。
我牙齿打着磕绊向嫡母奔过去,嬷嬷们看见我好像我也被传染了似的,揪着我的胳膊不让我靠近。
雪花凝结成冰,挂在睫毛上。我轻轻一闭眼都是小水滴从眼眶里淌出来。
“嫡母,嫡母!求求你救救小红吧,她会死的!”
小红不到十岁就陪着我,她好不容易从人牙子手里出来,她不能死在赵府啊!
我仰头看着嫡母,只能看见她高昂的下巴。
嫡母头顶的天空也不在晴朗,灰凄凄的仿佛厄运已经笼罩在赵府。
“不行,能走的人今天都走。”
“嫡母……”
我还想再求,身边的嬷嬷已经把我推开,她尖锐的嗓音和狰狞的面孔冲着我狂吠。
“十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谁还能顾得上个丫鬟,马上就要封府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背后都是喧嚣逃命的人群,我坐在地上牙齿打着磕绊,只觉得冷的要命。
在嫡母的眼里,利益高于一切,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又怎么会顾及小红呢?
其实这个府里,大家谁都不顾及谁。
下人来报说,我爹本来是要回来的,一听说这边闹起了时疫,就带着我娘安心在江南住下。
什么嘱咐都没有,满篇字的信纸,只能汇成一句好自为之。
嫡母登上马车之前问我走不走。
我吸了下鼻子。
“我不走。”
“好。”
她巴不得我不走,她甚至觉得我已经染上了时疫。
叮叮当当的十几辆马车在赵府门口整整准备了一下午,我靠在门口看着姨娘们因为谁先走而扯头发,小姐们因为少带了首饰想回去拿又被自己的母亲骂。
快到新年了。
真跟过年一样热闹。
当最后一辆马车离开时,两边的州府侍卫举起锁链,咬着牙合上了赵府最后一道重重的府门。
有我胳膊那么粗的铁链缠了好几圈,雪花落在上面都结成了密密麻麻的霜。
我和一府的丫鬟小厮,算是彻底与世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