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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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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东没让何秋去挤,反而是把大队长带来了。
三个人站成一圈,何秋看着大队长愁苦的脸,几道沟壑突起,靠天吃饭的人老得快。
林德水一早上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正是烦闷的时候,咳一声:“东子说,你能让咱们大队先交粮?”
“能。”何秋确实能做到,但顾虑也有:“多多少少会得罪粮站的人,看您介意不介意吧。”
林德水沉默半响:“红山交的粮都是湿的。”
何秋听不懂,林文东给她解释:“湿粮份量重,交粮要交干稻谷,不然出来的成粮会不够数。这么多粮,不会一筐一筐验,都是先过秤再说。等仓库看完,不就剩后面的大队来补这个干湿的差。红山大队我知道,他们今年应该是歉收,估计给粮站打了不少招呼。”
至于用什么打招呼,显而易见。
何秋心头一沉:“您是老把式,估摸着差多少斤?”
“八千!温岭的粮也不够,这他妈是要逼死人啊!”林德水黝黑的脸憋得发红,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摔。
细粮几乎都要交公粮,队里一人能分个三十斤都是多的,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家都指着细粮过日子,因为一斤细粮能换五斤粗粮,管饱,能多养活俩孩子。
阳山和温岭大队差的,是上杨大队今年要发的细粮数的三分一。
谁家口粮都不丰,成年劳力一年定死了三百六十斤,多一斤都不能发,林德水年年就靠着这点细粮给队里人腾活路,一张脸乌云密布。
这其中的道道何秋不是很懂,但她能看得出连林文东听完眉头都拧在一块,碰了他手背以示宽慰。
林文东看向她,表情转换得很快,好像没有忧愁。
何秋嗔他一眼,冲大队长:“我去一趟,您还是跟刚刚一样排着。”
林德水眼神里有不信任:“你能行?”
何秋笑:“没问题的。”
林德水半信半疑又去排队,林文东陪何秋去找郑叔。
从革委会出来,两人直接去了百货店,事情有人解决就行,不然他们和革委会的人一前一后到,也很惹人怀疑。
作为县城的商业中心,百货店占地很大,有两层楼高,卖的东西也多。
像公社是不怎么卖成衣的,因为那样费布票又费钱,都是自己扯布回去做。
何秋正好手艺活不太行,挑了两件纯棉的黑色套头衫,选小一号,外面好加衣服,有点秋衣的意思。
一件藏青色的灯芯绒裤子,裤腿特别肥,不影响穿秋裤。
这才值几块钱,柜台前都是妇女,林文东本不想凑过去,打定主意要花笔大的,稍挪几步,指着墙上挂的大衣:“那件能看看吗?”
暗红色的呢子翻领大衣,黑色的大圆扣,左右各有一个口袋,看上去时髦又别致。
售货员用一种“看了你也买不起,别给我碰坏”的眼神看人,是个人都禁不住,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林文东拉下脸:“能还是不能?”
他这样的时候带几分煞气,售货员约莫是被吓到,叉下来往桌上一扔:“要看就看。”
又小声嘀咕:“穷酸样,吓唬谁呢。”
何秋直接一拍柜台:“你什么态度!”
她很少发这样的脾气,林文东都唬一跳,也不好明目张胆看她手疼不疼,作风不正派。
售货员本是冲林文东去的,因两个人离得远,也不搭话,实在没看出是一起的。
她倒也长了一双好眼,扫过何秋的手腕,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那是块欧米茄的女表,这种瑞士进口表贵,最少五六百块钱,还要华侨券,而且是女表,市面上很少见。
百货店是不卖的,只卖上海牌的17钻半钢男表,每支八十块钱,这个最便宜。
先敬罗衫后敬人,她方才对何秋就客气得很,这会看出两个人是认识的,态度稍缓:“不好意思啊,你们看吧。”
百货店的售货员,既要好看,又要家里关系硬,各个鼻孔朝天,动辄摔算盘翻白眼的,又因为这时候是计划经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客人都是忍下来。
长此以往,售货员便觉得自己已经很低声下气了,何秋就该接台阶,把这页揭过去。
就这种语气的道歉,何秋平时是不爱计较的,但觉得让人当着她的面羞辱林文东,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为人民服务的地方,反要叫人民低半截是什么规矩。”
售货员跟她呛起来:“吓唬谁呢你,爱买买,不买走人。”
手都指到何秋面前了。
林文东反应快,操起算盘敲过去,何秋把她指头拗住。
附近几个柜台的人都凑上来,都是些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没一个敢上来扒拉。
倒是何秋手里那个,嗷嗷叫,隔着柜台想去挠她。
这么大动静,一个四十几岁经理模样的中年妇女过来呵斥:“你干什么!”
何秋松手:“她拿手指我,没给她掰断就不错了。”
她的样子太嚣张又太理直气壮,倒叫经理一愣。
实话实说,百货店几个售货员权力大得很,得罪了她们,人家要么卖你残次品,要么说没货,较真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大家都是能忍则忍。
会反抗的都是硬茬子,自称姓张的经理把两个人请到办公室,在外头闹太难看了,她眼睛也不错,看得出何秋并不是好惹的,语气态度都很客气。
林文东全程看着何秋,心里几分埋怨自己,没出息的东西,连带小姑娘都叫人看低。
他不是何秋的底气,自尊心上来,发誓将来要把人都踩在脚下。
何秋语气很冲:“她必须跟我对象道歉,诚心诚意的。”
要是林文东一个人的话也就这样算了,偏偏小姑娘叫嚣着要给他讨公道的样子太好看,叫他舍不得拦。
这种地方,向来是谁难缠听谁的,张经理用力推一把售货员,她还是讲得不情不愿。
只有四个人在,林文东握住何秋的手,很快放开。
都到这地步了,何秋想,她人生什么时候愿意为了人做到这一步,今天非得叫这人心甘情愿不可。
她抱臂的姿势高高在上,通身养出来的气质,盯着人瞧能叫人头皮发麻。
冲售货员:“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
说罢就走,都以为闹剧就这么算。
何秋意难平,出门之后先把林文东哄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管她。”
她这样温言软语,填得林文东满当当的,郁气散去:“嗯,别不高兴了,回头带你去市里买。”
连先头挑的那几件衣服都没来得及买呢,怪可惜的,这会再回去买还低人一截,不如他回头走胡哥的路子,能搞到些沪市货。
四下无人。
何秋踮起脚往林文东脸边亲一下:“你也不许不高兴了。”
林文东伸手碰她亲过的地方:“要是不高兴,能再亲一下吗?”
“想得挺美。”
何秋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把事情揭过,她执拗起来自己都不放过自己,径自进了百货店对面的国营饭店。
服务员也是爱搭不理,眼皮一掀:“吃什么?”
何秋火气又要上来,这都什么人啊,也很不客气:“我找方阿姨,就是你们经理。”
她话音才落,方敏从后厨钻出来:“小秋,我当看错人了呢。”
何秋笑嘻嘻地:“方姨,这不打算去百货买点稀罕东西,想让您帮我们问问。”
方敏以为她是真买东西,百货店总有些东西是内部关系才拿得到的,她背景再好,这也不是京城那一亩三分地,亲热挽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
这回再进去,颇有些寻仇的架势,两家店对门开着,平常都是认得人,谁不知道方敏是本县一把手的老婆,谁不敬三分。
张经理一看就知道不好,连忙迎上来,她们俩本身职级差不多,但这嫁的人不一样,底气当然也不一样,即使语气没有十分讨好,也是客气地:“方经理来了。”
方敏应:“带侄女来买点东西。”
张经理也机灵,苦着脸:“大水冲了龙王庙,要不,我让小王给您侄女赔个礼?”
方敏一愣,看了何秋一下,心下了然,怪道叫她呢,索性硬气起来:“我们老郑领导家的孩子,受不得气。”
领导干部谁不知道郑主席高升到市里就这一两年的事,背景硬得很,方敏又特地点了,张经理只好赔笑:“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以后一定加强。”
有方敏这尊大佛在,售货员这回倒是心甘情愿了,何秋侧过身不应:“不是跟我道歉,是跟我对象。”
一个小姑娘跟个男人道歉,林文东也大大方方应了。
何秋得理不饶人:“百货店是为人民服务的,要是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做,还是好好学学吧。”
这就是调岗的意思,张经理先看方敏,一脸赞同,咬牙应下来。
说到底是小王自己得罪人,没有叫自己擦屁股的道理。
该算的算完,何秋买了东西,林文东付的钱,还和方敏推好一阵,说好回头上家里玩才罢休。
何秋最不擅长这个,心力交瘁叹口气。
林文东觉得好笑:“我看你今儿挺活泼的。”
活泼这词不太准,何秋在大队里的时候,少几分人气。
何秋则是一拍脑门:“忘了去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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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