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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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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来,赵鸿声挣七个工分,一来他头一天下地干的就是技术活还没适应,二来大少爷是个话痨,隔会就得搭几句。
方月挣四个。
她看了眼工分本,露出一丝苦笑。
下乡之前姑父语重心长对她说:“你要是老大,去到哪我都不操心。”
言下之意,她不如何秋多矣。
这世上人人都惦记自己没得到的。
何秋要是自己亲爹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兴许不那么介怀,兴许还是不高兴。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从前没得到什么挂念和她本人能不能干其实关系不大。
而在于,父母都有自己更重要的事要做,就用孩子不用人操心说服自己不费心。
这一番心理波动,不足为外人道也。
何秋下工后领着方月去池塘认路,顺便带了条鲤鱼回来。
方月会做大菜,糖醋鱼。
何秋吃得舔筷子,她的厨艺仅限于养活自己,吃多了都快味觉错乱,以为世上的东西都这样。
吃完一动不动瘫着,从桌子下踹赵鸿声:“洗碗去。”
赵鸿声也不动:“等会。”
这个等会是明日复明日,何秋不惯他,又踢一脚:“快点。”
方月站起来:“都累了一天了,我洗吧。”
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何秋又觉得没劲起来,看赵鸿声屁颠屁颠凑上去,两个人一块洗。
思绪一下有些发飘,东一下,西一下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站着钱玲,小丫头站着跟她坐着差不多高,脸对脸。
嘴里含着糖块,笑嘻嘻地:“姐姐,你要跟我去玩吗?”
何秋掐了把她的脸,心下了然:“好啊。”
跟洗碗二人组打个招呼,朝外走。
不是钱三家的方向,而是靠牛棚。
夜色里烟头明明灭灭的,何秋手电筒照起来,林文东把手上的烟掐了,无视钱三的揶揄。
兄妹俩功成身退,退到百米外。
就是人撞见了,也不会说他们是孤男寡女。
何秋仰着头:“大晚上的,找我干嘛。”
林文东语气几分别扭:“今天那谁啊?”
“我发小。”林文东的脸变得铁青,何秋又补:“和他对象来插队的。”
天地良心,她纯粹是说实话,而不是解释给某人听。
林文东脸色减缓:“都有对象的人了,还和你拉拉扯扯。”
何秋思量,如果动不动要打起来叫拉拉扯扯的话,他们也算,没反驳。
一阵风吹过,何秋闻见青草味,手搓了一下。
渐渐入秋,早晚都有些凉。
她都不知道自己出来做什么,见林文东不说话:“我回去啦。”
林文东伸手拦她:“我明天去公社,给你带好吃的。”
何秋往后退半步:“明天不上工?”
林文东没多解释:“有点事,请会儿假。”
秋收到底耗力气,不吃点好的不行,何秋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你多买点,我们三个人呢,回头给你钱。”
林文东看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你能不跟我算得这么清?”
何秋说出心里话:“你就挣几个工分,也不容易。”
林文东早有心跟她解释,趁机说出来:“我是挣的工分不多,但平常倒腾东西还是挣了些,等秋收过,我就有工作了,不会让你饿着的。”
“我本来也饿不着。”何秋想起上次去胡哥那:“你自己小心点。”
投机倒把不是闹着玩的。
小姑娘关心自己,林文东乐得应:“好。”
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何秋转了转眼珠:“细粮吧,多了人,有点不够吃。”
这个季节,就是跟队里人换都换不到去年的陈粮。
她说完刚要掏口袋,才想起来没带钱出门,悻悻道:“你明天早上等我一下行吗?我给你拿票。”
林文东大方挥手:“不用,回来再给我。”
就这么说定件事,何秋又要走,林文东非拉着她东拉西扯,到底考虑还要一大早上工,才放人回去。
钱玲拉着何秋的手走前头,林文东和钱三跟后头。
钱三捅了一下兄弟的腰:“有门啊?”
“她对哪天能对老子笑那样,才叫有门。”
林文东想起何秋白天和赵鸿声打闹的样子,咬紧牙根。
第二天,林文东买了大份的红烧肉,毛估估有两斤重。
还有三十斤大米和二十斤面粉。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背回来的。
何秋盯着两个铝饭盒,不要票的猪肉最少也要四块钱一斤,米面最少三块,她在心里算一下,摸摸兜。
她以为一百块就够了,没想到远远不够,舔嘴唇:“明天我再把钱给你行吗?”
这会要吃晚饭了,回去她就不想再出门。
林文东掐指算,两个人凑在一起,几乎每次都有“金钱交易”,眉心蹙聚拢到底没说不要的话。
他比何秋想象的,花了很多时间观察她,她的爱好,她的性格,她的小动作。
在林文东的结论里,何秋是个不欠人钱也不欠人情的人。
拉近关系有许多种,没必要让人有负累感。
见他点头,何秋松口气,这种推推拉拉的事,她还真不怎么擅长。
这会快到饭点,何秋也没多说话,又讲了两句,回知青点。
她把饭盒放桌上,手洗干净,拉过凳子坐下来摘菜。
方月和面呢,招呼她:“回来啦?”
“嗯。”何秋停顿一下,假装自然:“我托人买了肉,晚上炒一个菜就行。”
她下乡有两三个月,有认识的人不足为奇,方月应了一声。
赵鸿声挑水去了,两个人就有些无话可说。
半路子的表姐妹,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才四五个月。
又因为方安萍是后妈,不管怎么样,她们俩的关系总有些尴尬。
所以何秋有时候喜欢一个人。
好在赵鸿声回来得很快,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小白,快帮我卸一下。”
他逞强,用扁担挑了两个水桶,重是一回事,其次是没用过扁担的人根本受不了那个劲,平衡都维持不住。
何秋帮他把水桶拿下去:“不是说能行?”
大少爷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的下乡生活如鱼得水,谁知困难重重。
被打了脸也不害臊:“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两回,多试几次就好了。”
又冲方月撒娇:“月月,你看我的肩。”
方月两手都是面粉,轻轻柔柔说:“我待会帮你捏一捏。”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何秋往旁边退,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最近常常有误入的感觉。
晚饭是馒头夹肉,赵鸿声一口咬掉半个,嚼了两下吞下去:“哪来的肉?”
何秋手一顿,搪塞他:“有得吃问那么多。”
赵鸿声本来就是心大的,耸耸肩:“也是。”
倒是方月才向反应过来似的,多看了何秋一眼。
何秋对上她的视线,不闪不避,扯出一个笑来。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说心细如发不为过,眼神交流之间,大家好像有了默契。
何秋说不上来这会林文东对她来说算什么,小姑娘家家还没开窍,有一种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
吃过饭,何秋把蚊香点上,秋蚊子毒得很。
旋转成盘的蚊香要公社才有卖,一盒三毛钱,用的人很少,因为相对来说贵。
本地人用的蚊香是把干艾叶、干野菊和鱼骨烘干磨碎,掺入干木屑,灌到一尺三长的圆纸筒里,两头封死。
十根一捆,一捆代销点收一毛五。
队里人都会做,用它添点柴米油盐。
这样的土蚊香,一根正好够烧上一夜。
秋收忙,很多日常用品都没法添。
何秋又开始算,按这个速度下去,秋收还有十来天,米面是够了,但很多东西都快用光了。
代销点卖的东西,种类比较单一。
何秋洗澡用的是红梅香皂,洗头用芬芳洗发粉,洗衣服用光荣肥皂。
但对村里人来说,只有一种土黄色的红灯牌肥皂可以通用,代销点也只卖这种。
一块只要五毛钱,俭省的四口之家可以用大半年。
何秋突然有种当家的惆怅,看赵鸿声洗衣服的样子,火腾腾腾上来。
知道的是擦肥皂,不知道的以为是切萝卜丝呢。
咵咵咵,一下没了一大块。
骂他:“勤俭节约你懂不懂!”
大少爷一生和这四个字没什么缘分,咧嘴笑:“不太懂。”
他用了那么多肥皂,过好几遍水都不干净,何秋看了又快空掉的水缸,幸灾乐祸:“明天接着挑吧。”
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挑一缸能用三天。
方月洗完澡出来,端着盆问:“我看很多人在河边洗?”
何秋猛摇头:“上游几个大队都拿它放鸭子。”
哪怕水是流动的,她想想也是有点难以忍受。
方月想了一下那副场景,瞪大了眼。
赵鸿声就无所谓了,男人粗,大胆提议:“我看好多人都在河里洗,我明天也去,还能少挑两担水。”
“那更吓人了!下游用上游的洗澡水!”何秋说着话,语调有些升高。
赵鸿声挠后脑勺:“这有什么。”
然而两个女孩子都不接受。
何秋看手表:“九点了,该睡了。”
五点要上工的人,还是早些熄灯吧。
她一向睡得好,体力消耗大,没有精力想东想西。
人累到极点,基本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
身体有生物钟,每天都能卡在四点一刻睁眼,何秋盯着天花板出会神,才起床。
做饭的家伙在她这间房,因此早饭还是她做。
一顿饭就这样勉勉强强凑合,说白了,什么东西都缺,她做来做去都是那两样菜,能吃饱算不错了,哪还有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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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