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未祉

58、【王喻】理想国

　　“王杰希。”
　　模模糊糊的梦境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梦里纯白一片，没有任何颜色，也没有其他人在，甚至看不见自己。他是无涯宇宙中孤零零的质子。
　　“王队？”
　　他浑身酸软，意识昏沉，不想应声。
　　“队长？”
　　那人依旧锲而不舍。声音时远时近，带着点重音，像浪潮。
　　“大眼儿，起床啦，再不起床BOSS要被蓝溪阁抢了！”
　　这回他听清楚了。
　　“王杰希。”
　　这是方士谦的声线。
　　“你可真丢人。”
　　他挣扎着醒来。

　　王杰希睁开眼，纯白的世界变成漆黑。但这次没那么寡淡，至少还有斑斓的光影在眼前不断晃动。想来应该是方士谦在转来转去。
　　他眨了眨眼，眼前景象没有任何好转。王杰希皱着眉：“没开灯吗。”
　　方士谦说：“刚吃过午饭，还没到两点。”
　　王杰希语气平淡：“那是我瞎了？”
　　方士谦说，对，瞎了。年纪轻轻的，好可惜。
　　他没吱声，于是方士谦喀嚓喀嚓啃着苹果，心平气和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观点：“我说王杰希，你可真够丢人的。”
　　是挺丢人的，他不反驳。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居然滑雪不记得戴护目镜，俯冲姿势倒是漂亮，嗖嗖嗖下去了，就是最后停止动作的造型还没摆好，跟了他一路的眩晕感累积到顶峰，眼前一黑，摔了个倒栽葱。

　　方士谦苹果吃完了，又拿了个橘子。王杰希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睁睁盯着天花板，听他窸窸窣窣的动静：“你吃的是不是我的慰问品。”
　　方士谦说，对，好吃。心意满满的，多新鲜。
　　方士谦橘子吃完了，终于感到一丝愧疚。也许只是好玩。他凑过来打量王杰希：“您能眨眨眼么？这样怪吓人的。”
　　“那你别看。”
　　“你眼睛不疼么？听说雪盲症应该红肿流泪睁都睁不开。”
　　“不疼。”王杰希缓慢地碰了碰眼角，“就是瞎。”

　　也许他异于常人，也许他金刚不坏，理论上的病症不适反应他都没有，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依照王杰希对方士谦的了解，再让这人这么无所事事待下去，很有可能要为自己瞎了的一双眼写一首歌。方士谦干得出来。
　　王杰希问：“其他人呢？”
　　“你说我家小崽子还是蓝雨那群小兔崽子？”
　　“……都说。”
　　“小高回去休息了，柏清接了个电话溜得没影儿。黄少天笑了你二十分钟以后带着卢瀚文重新登顶继续浪，小别应该也被强行拐带走。”
　　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堆，王杰希闭上眼。意料之中。
　　王杰希又忽然睁开眼：“还少一个呢？”

　　少的那个非常应景地敲敲门：“王队，方前辈，在吗？我进来了。”
　　方士谦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香蕉皮划开漂亮的抛物线进了垃圾桶。他仗着王杰希现在瞎，拿他外套擦擦手，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站起来冲两个后辈挥挥手：“方前辈不在，你们好好玩儿。王杰希不许跟人闹矛盾啊，有好吃的要和大家分享，有玩具一起玩儿。”
　　王杰希一点都不想理他。
　　要求被分享的那个倒是捧场地笑了。王杰希听着方士谦走远，开门又关门，然后另一个人靠近。他质疑道：“你笑点这么低？”
　　“方前辈很有幽默感。”
　　王杰希哼了声：“来微草太埋没他才华了，应该去德○社。”
　　喻文州在他床沿坐下来，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还难受吗？”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上还蕴着凉意。王杰希没闭眼，还眨了几下，睫毛搔过喻文州的掌心，后者并没有缩回去。王杰希也伸出手，覆住他的手背，成了个有点儿奇怪的牵手状态：“不。”
　　结果是这个人陪在他身边。王杰希想，这算意料之外呢，还是情理之中？

　　喻文州给他拿药，滴眼药水。熟门熟路，完全不需要王杰希自己背一遍医嘱。其实那医嘱也不是他直接听的，由方士谦转述，他不大放心，怕这人坑他。
　　王杰希问：“怎么这么有经验？”
　　喻文州反问：“你看少天和瀚文像不像第一次滑雪的样子？”
　　王杰希回忆了下，剑客和小剑客技艺娴熟且高超，完全没有初学者歪歪倒倒的惨状，甚至还有空闲拿雪杖挽出个剑花打打闹闹。至今只能勉强雪中直立的刘小别忿忿不平：“我看他们在冰霜森林也没这么牛逼啊。”
　　其实王杰希挺同情他的，但是作为队长他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他一抬头看见喻文州，舒舒服服乘着索道从他们头顶经过，现学现用安慰刘小别：“他们队长站都站不住。”
　　刘小别并没有感觉到被安慰。

　　不过此刻王杰希倒是找回了点儿平衡：“黄少天也瞎过？”
　　喻文州不知想起什么往事，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东北话：“老惨了。”喻文州其实算不上能说会道，但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把黄少天当初眼睛肿得像个桃子恨不得跟卢瀚文抱头痛哭的悲惨还原到百分之九十九。
　　王杰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又拾回了点自尊。

　　今年全明星周末在首都举行，作为东道主微草自然要给其他战队介绍放浪的好去处，王杰希想了想，指路莲花山。之前他和黄少天为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打赌输了，于是蓝雨这边的经费他全包。
　　赌注是蓝雨队长第二天穿什么颜色的外套，王杰希按照喻文州一贯的喜好选择白色，可惜他不知道广州第二天有活动，战队全员得到场，喻文州理所当然穿了蓝色的队服。
　　王杰希看着黄少天在屏幕上连发了几行的哈哈哈，阴恻恻地想，我和他视频不光能知道他外套什么颜色，还能知道内衣的。
　　黄少天乐乐呵呵让郑轩在攻略上订了个价格最高的山巅别墅，够住蓝雨微草连队员带后勤两队人。来了之后发现居然是方士谦开的，难怪王杰希答应得眼都不眨一下。他后知后觉悔不当初。
　　“首都人民丫心真黑。”黄少天恶狠狠。可惜口音和断句学得不到位，造成反效果。
　　方士谦义正辞严：“首都人民的鸭心真的不黑。”
　　黄少天就换粤语骂他。

　　王杰希跟喻文州厮混这么久，耳濡目染懂点粤语，但现在连蒙带猜仍然对黄少天的意思一知半解。他瞥见方士谦用小指掏掏耳朵一副不听不听黄少念经的大爷模样，凑过去跟喻文州咬耳朵：“老方退役之后去香港待过一年半。你说他能不能听懂？”
　　“少天老家不是广州的，他现在在讲家乡话。那口音我都听不太明白。”
　　王杰希忽然很伤感。
　　喻文州看着他笑：“怎么啦，可惜自己家乡话全国人民都能听懂？”
　　“讲垃圾话都少气势。”
　　喻文州跟他举反例：“那叶修？”
　　“这例子太极端了，不好拿来比对。”王杰希惆怅片刻，“我找轮回的小江学苏语。”他想了想江波涛的地理位置，“算了，难度太大，还是找小周学上海话吧。”
　　明明让周泽楷教学的难度才是最大的。喻文州没有点破，“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他捉住王杰希的右手握成拳，拇指和食指伸直，摆向自己的方向，又点了点左胸膛，带着笑意悄声道，“学枪王嘛……”
　　“向我嘅心上大力开一枪，蓝雨就系你嘅啦。”

　　王杰希觉得这个提议相当诱人。无论从什么角度。

　　“要不，今晚留下来吧。”
　　他靠在床头，朝着喻文州的方向望过来。人们说关闭一方感官，其他的都会变得更灵敏，这话不假，房间里一点点小小的响动他都听得见，喻文州在哪儿，在做什么，脑海里都能描摹出大概。他猜喻文州现在停下来，也看着自己。
　　“不然我怕半夜要是起个床什么的不方便。”王杰希借着自己瞎不用和对方目光对峙，脸不红心不跳，“你觉得呢？”
　　其实他也无须劝诱，喻文州明明轻而易举就能被说服。
　　毕竟那根源是他。
　　意料之中。王杰希想，也是情理之中。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足够大，躺他们俩足够。如果王杰希不是一人霸占正中央的话。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直挺挺的姿势，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喻文州关了日光灯，现在天花板上只有朦胧流淌的月光。
　　“你这样，”喻文州斟酌词句，“看起来有点像……”
　　他说不下去，王杰希帮他补全：“木乃伊吗。”他很淡定，“方士谦已经说过了。你要继续站在那边参观，还是过来陪葬？”
　　“陪葬太难听了，殉情我考虑考虑。”喻文州推推他，给自己划出位置，也窝进被子里，感叹，“有暖气真好。”
　　法老王伸过胳膊搭上他陪葬人的腰：“你们那儿一年到头春暖花开，有什么不满意？”
　　“我们又不是百花。不过百花也是会冷的，况且南方的湿冷，你们北方人想象不出来啦。”

　　王杰希想反驳什么，又在黑暗里感觉到明亮的光斑，接着是消息提示音。他准确无误抓住那团光：“跟谁聊天呢。”
　　“少天。”喻文州面向他，呼吸近在咫尺，“问他瀚文睡了没。”
　　同是奶爸命。王杰希啧了一声。
　　喻文州话题一转：“他们都猜你晚上查房时要不要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
　　“他们？”王杰希挑挑眉。
　　“少天和叶修。”
　　“毫不意外。是不是还有赌注？”
　　“唔……可能吧，我没听清。所以，你会讲吗？”
　　“讲给谁听，英杰吗。”王杰希笃定喻文州必定在这种无聊的赌约上掺了一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我以为只有你们队那小孩儿需要童话。”
　　“瀚文十四岁，不是四岁，不小了，我想他应该是不用的。”喻文州说，“我……不，是他们觉得，你不光会讲故事，而且还是拎着童话书读一半开始自己编的那种。孩子们早就听糊涂，你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杰希硬邦邦地说：“那你编一个我听听。”

　　“要听吗？”喻文州清清嗓子，“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他声线干净和缓没有噪点，哄孩子一样的耐心，又缱绻如恋人的絮语。也的确是这样温柔的情话。王杰希搂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见巨大的鲸群游过深蓝的海洋中心，赤道的时钟花抽出嫩芽，荒野中小鹿的身影轻快地跳跃、再藏匿不见，高山之巅的木屋里柴火噼啪作响，冻原上漫天星辰闪烁出光的河流，然后，整个世界开始下雪。
　　像是这个冬天最后的夜晚。

　　第二天他醒来时天蒙蒙亮。光感愈发鲜明，乐观的话也许中午就能恢复视力。旁边位置已经空了，王杰希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侧过身，对着声源。
　　“……杰希。”喻文州的声音听上去居然罕见得带着点迟疑。
　　“嗯？”
　　“你视力恢复了吗？”
　　“还没，怎么？”
　　“哦……没什么。”他说，“你再睡会吧，等会我带早饭回来，再帮你滴一下眼药水。”

　　王杰希看着他憧憧的影子，对他招招手。等到人走过来以后，又摸索着攀上他的脖子，把喻文州拉下来亲了亲：“早上好。”
　　视力障碍导致方向不准确，亲在了颧骨上。于是喻文州调整位置，贴了帖他的嘴唇：“早。”

　　雪盲症来得快去得快，更何况王杰希天赋异禀。等到回笼觉睡醒，世界已经重新清晰。他感动得想流泪，重见光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见所爱之人。这个愿望在心底呐喊的同时门也被推开，喻文州提着袋子，正巧站在窗帘拉开后洒在地上的日光里，和准备下床的他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弯弯眉眼露出一个笑：“恭喜。”
　　他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轻柔但绵长的拥抱。哪怕只是暂时失明，但依旧像一场劫后余生。王杰希长长舒了口气：“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太好了。”
　　“雏鸟情节？”
　　“不是。”
　　“那是什么？”
　　“神仙下凡。”
　　“那您老人家，见着我有什么感想？”
　　王杰希亲亲他，这次没再错位。
　　“一不留神，动了凡心。”

　　FIN

　　——你早上叫我什么事儿来着？
　　——我当时在换衣服，一回头看到你盯着我的方向。喻文州试图用冷静的口吻掩饰微妙感。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
　　王杰希噎了下，对天发誓自己真的不是那种耍流氓的类型。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幽幽的。
　　——又不是没看过。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儿遗憾，没能看见当时喻文州是什么表情。他暗下决心，下回再有这种机会，一定要仔细瞅瞅。
　　他思来想去又觉得瞎这种事儿，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