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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生死 ...

  •   孟昀归忆起当时千钧一发的场景,刀刃距段时不过几寸的距离,寒光闪在段时脸上,更闪在他心上!他现在为藏拙,浑身上下从不佩戴什么利器,短短几息的时间也没工夫容人多思虑,便唯有自己拼了命地跃过去救人!过了这么久回想起来都觉得魂能给吓去一半,那是他从没有过的惧怕。

      “我没法子。”段时垂眸,自知理亏,便闷了一声,“当日流民堵在驿站门前,就是非要比我出面的意思,我原想着将计就计,谁知敌人手上早备有强兵?我就是谋算再得当,也玩不过人家么。”

      “既然知道敌人强劲,你还楞着头冲上去?平日里对我一肚子的坏水,千八百道花花心肠都去了哪儿?”孟昀归心头火给他这副不省心的模样撩起点苗头,于是不玩段时的发了,改去戳这人的脸泄愤,又板着脸说:“拿你没办法,气死我算了。”

      段时甚少见孟昀归这般真情流露,可见是真有些怒了,便任由他施为,并抬了一双剪水秋眸,用湿漉漉的眼神从善如流地表示自己绝不反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孟昀归与段时两两相望,亦不由在“爱”这一字前欲言又止,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可是他只知道如何虚情假意地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未曾学过如何捧出一腔赤忱来换段时的真心。

      他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这人懂也不懂,心底却又隐隐约约地更怕这人不懂。

      “救我的那位弟兄...”段时不愿提及此事,逃避了许久,却又不得不开口去问:“安顿好了么?”

      “永瑞适才同我说了,他已安排妥当,让你不必为此忧心。”孟昀归替他整理好揉乱的发,低声道:“你,是在哭他么?”

      “他因我而死,我不该哭么?”段时仍旧有些难过,抬眼去问孟昀归,“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我不该哭么?”

      这人狡猾得赤裸裸,善良也最直接,孟昀归望着段时的眉目,甚是疑惑地想,世上怎么就能有这样令自己心动的人呢?

      “别想了,你现在身子弱,好好养起来精神来才是正经。”然而孟昀归深谙这种心里事劝不得,越劝越糟糕,还得留着自己窝在心里天长日久地才能慢慢消弭。他说着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原是药童送药来了,开门接过了那小碗后便示意人退下了。

      “来。”他端着托盘回身,坐在榻上,将药碗托起来,说:“侯爷我亲自服侍你,好不好?”

      好什么好?段时看着那碗黑洞洞的液体胃里就犯恶心,他最讨厌喝这些,适才昏迷时被迫灌了不知道多少碗,清醒后嘴里全是又酸又苦的味,他发誓坚决不喝了,打着主意想待人不查,偷偷倒进花盆里算完。

      但孟昀归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早看穿此人心里那点小算盘,便硬是盯着这碗药全进了段时嘴里,才肯善罢甘休。

      他大发慈悲地赏了段时一颗松子糖,说:“看来敛华受用得很,那本侯就委屈委屈,以后日日来喂你罢。”

      这简直是没了天理!可段时被糖块塞住了嘴,松子糖晶莹剔透的却硬得很,一时间竟然咬不开,他正要含混着开口。

      “我是你救命恩人不是?”孟昀归抢先开口,得了肯定的回复后,含了促狭的笑,说道:“我隔壁那间屋子没此处宽敞舒适,小公子的床榻这样宽,多我一个不妨事罢?”

      “妨事呀。”段时闻言诚恳道:“魏先生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人多眼杂的,坏在下名声是小,损了侯爷清誉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哄谁呢?”谁知道孟昀归冲他眨了眨眼,竟是满脸讶然道:“我在众人心中竟还有清誉这一说?”

      “侯爷万花丛中过,既然已经没了清誉。”段时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前,从容地捂上眼睛,道:“那还来招惹我作甚?我年纪还小,见不得这些。”

      然而孟昀归到底是依红偎翠惯了的,动作比说话更快,仗着人起不了身,只能从嘴皮子上来下功夫,于是他褪了外袍便坐于榻上,还顺手将段时半抱着朝里挪了挪。

      “敛华这话可冤枉我,那些逢场作戏的场面又哪里能算数?旁人不知,却连你也不懂么?”孟昀归说得半真半假,又轻又缓,用段时最难以招架的腔调,在小莲花的蕊里咬耳朵说:“况且纵使她们百般风情千般好,在我心里也不能及你分毫啊。”

      段时给人箍着,含着的松子糖在口腔内渐渐化成一片甜腻,耳朵也给呼出来的热气蹭红了。虽然并不很想这么快就屈服于孟昀归的淫威,但他现在如砧板上一尾鱼肉,任孟昀归拿捏,思及此,便和和气气地笑起来,道:“不就是留宿一夜么,侯爷有话好商量——只别动手动脚。”

      孟昀归意犹未尽地从怀中人的脖颈上抽回指,他念着这段雪白细腻好些时日了,又替挪了窝的段时仔细掖好被角后,才叹道:“先是伺候你喝药,给你铺床,现在还替你守夜,几人受得本侯如此脉脉温情?”

      他说着都觉得自己简直再挑不出错处,真是太好了,堪为本朝爱侣之楷模,也就是眼前这朵坏透了的小莲花还挑三拣四,但想想谁叫这是自己满腔欢喜上心的人呢?他吹熄了蜡烛后,将人用外袍兜头一卷,不由分说道:“你累了,睡觉!”

      段时在刹那间被黑暗与孟昀归的外袍一起拢住,黑暗有时候会让他想起痛苦,可是那清爽的袍子携着翩翩又疏朗的味道,一往无前地替自己将痛苦尽数隔绝在外,无言地守他一夜好眠。

      此时段时心里不由泛着酸又冒着甜,只叹世人大多这样糊涂,总盼望着花好月圆,最终却又要把满腔赤忱的真心辜负。

      但他想明白了。

      他绝不要做这样糊涂的人,他不想辜负自己,更不想辜负眼前这人只此一片的真心。

      “别怕。”而孟昀归趁着夜色描摹心上人的轮廓,声音极低极低地呢喃道:“我在。”

      -

      翌日清晨,宋冀在家中用过早膳,正从兴宁巷中走出,段时落水遇刺之事还没定论,他准备去枝城府衙内面见俞眉山。

      和韩光照合作之事牵连太多,他昨日归家后便一直犹豫不决,此时走岔一步,都会导致自己一家落得截然不同的下场。

      而因宋冀心中藏了事,出门时心神不宁,穿衣时竟漏了腰牌,将其遗在房中未带。

      “你回去替我将腰牌取来。”宋冀有些烦闷,只觉近日是事事不顺心意,“取了给我送来枝城府衙。”

      跟着他的小厮闻言应是,自去了。

      清晨卯时三刻,挑夫走卒人来人往的时候,然而宋冀走了两步后敏锐地察觉不对,只觉得左侧后头成片的墙体阴影后仿佛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带着极其危险的、窥探的意味。

      兴宁巷子落于枝城繁华处,宋冀耳旁就是吵嚷沸腾的各色人声,他心内冷笑,思忖片刻后便抬脚向那处走去。他并不惧怕自己安危,因料定了无论哪边的人,必然都不敢在闹市中取自己性命。

      绕过瓦墙,可见两边民舍长列开来,里面阴暗无光,宋冀见状犹豫了片刻,心道此处与外头不过一墙之隔,气氛怎么却是天壤地别?他只怕其中有诈,拿不准自己是否还要进去一探究竟了。

      “宋大人何必犹豫?”阴暗处突然有一道低沉的男声传出,宋冀仔细辨听后无果,只听那人又道:“大人大可放心,在下受人之托,想与大人说上两句罢了。”

      “阁下何方神圣?”宋冀闻言心中稍定,但仍不过向内数步,并不全心信任那人,“既然阁下未存恶意,何故藏头露尾,我请阁下往澄花楼慢叙,岂不美哉!”

      “那不成。”男子语调一转,说:“大人说的不错,我此来的确没有恶意,只是有人不忍心大人一家含冤而死,托我前来与大人提醒一二!”

      “你究竟是何人!”宋冀乍听到\'含冤\'二字,面上的冷静一时没有稳住,嗓音暴露出些许颤抖来。

      “大人还没明白么,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隐匿在暗处的声音气定神闲,“我虽受人之托,却也耐心有限!看样子大人心中自有妙计应对,既如此,待数到三,你若不肯挪动尊步,我便只好告辞了!”

      “一——”

      “你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想哄人?”宋冀额间渗出一丝冷汗,强撑着见招拆招说:“我凭什么信你!”

      可那男子似乎丝毫不为宋冀质疑所扰,自顾道:“二——”

      第三声才说到一半,宋冀在外念如电转,随后心下一横,立即迈步入内,道:“慢!阁下请留步!”

      小道内被密密匝匝的屋檐遮去天光,四处都堆砌着竹筐草架等杂物,难分方位,宋冀正要开口询问,右侧便转出一名通身漆黑的蒙面男子。

      “何必急着认定我口说无凭?”那男子先伸出双手示意宋冀自己未携利器,才又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说:“宋大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眼下修堤的银子你揣得热乎快活,我倒替你捏把汗啊。”

      他的气势太凌厉,语气又太笃定了,笃定得似乎对整件事情已经了如指掌,让宋冀几乎能从他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漆黑里也瞧出胜券在握的从容。宋冀本就为此心有戚戚,此刻最大的秘密被人如此直白地撕开伪装,暴露在天光之下,心理防线瞬间就不可抑制地摇摇欲坠起来。

      “你是谁!”宋冀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是韩光照派来的?还是户...!”

      他虽自乱阵脚,到底也还存着本能的分寸,意识到自己失言后,立即住了嘴,眼神不善地盯着面前之人。

      “宋大人有闲情雅致猜测这些,不如想想你自己的退路罢!”黑衣男子似乎不介意宋冀的戒备,反接着道:“生路就那么一条!再等多两日,再犹豫多两日,拖到京城来的大人们至此,你以为还有你的位置么?”

      “你的意思是...”宋冀登时愕然,联想到日前种种,不由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段郎中落水遇刺,是那群人有意为之!不,不...是他们需要替死鬼,便串通了韩光照来害我!”

      否则,事态已经如此紧急,韩光照为何非要拖到工户二部之人到了才肯详谈?且倘若段时昨日没遇上孟侯,那么必定就会身死,段时在枝江县内身死,他作为枝江县的主事官员,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要真如此,他就已经带着这么一层难逃的罪名,再加上河堤使和那群人联合的指证,纵然自己舌灿莲花只怕也是徒劳!

      怪不得昨日韩光照亦咬死了不肯将银子吐出来,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原是早就打着押他去当替死鬼的好主意!届时这两道山一样的罪名压死在自己身上,他人财两空自身难保不提,保全家人顺遂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宋冀又惊又惧,此刻被眼前这黑衣人三言两语点醒,才恨自己早该想到其中关窍,奈何段时最后给救了回来,自己便对此掉以轻心了。

      “或许是吧。”黑衣人见状,心道正是扇风烈火的好机会,于是应道:“这不心有不忍,来推宋大人一把么!”

      “推?”宋冀心下不安,说:“你推我什么?”

      “宋大人这般摇摆不定。”那人面巾下似乎透出半声轻笑,才又开口:“不得我来点醒点醒大人,哪条生路,哪条死路么?”

      “想从天大的罪名里脱身,想保全娇妻爱子,没点魄力如何成事!”黑衣人紧接着蛊惑道:“再者,没了宋大人庇护,你的娇妻爱子落在那群人手上还不是任人拿捏这一种下场?京城时兴的玩法你没见过罢?那生不如死啊——”

      宋冀的命门被这几句话死死掐住,他心底情绪翻滚,好不容易将其压下来想再说什么,天却忽然下起了瓢泼的雨。

      “风雨欲来,在下不奉陪了!”黑衣人见状抬手一拈,不顾宋冀挽留,腾跃上草架后几个闪身便不见踪影,只留朗声一句道:“是生是死,是进是退,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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