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弋》川悬

8、告白

　　许子弋在吧台边上摆弄着自己的杯子，下午三点的酒吧里空无一人，如果不是自己要来，这家名为“ZEKKAI”的酒吧一般四五点钟才会开门营业。
　　Eric看着魂不守舍的许子弋：“最近心情不好？怎么隔三岔五就来喝酒？”。
　　“倒是也没有不好，哟，不欢迎？”
　　“不欢迎我能这么早来开门？笑话”
　　“行吧，勉强接受你的欢迎”
　　Eric把调好的酒轻轻推到了许子弋的面前：“新品，还没加进菜单呢，先给你尝个鲜吧”。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吧，这么花俏”，许子弋看着面前蓝紫色的渐层饮料，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原本清晰的渐层边缘瞬间模糊了，几种颜色缓慢柔和地融合到了一起。他轻轻抿了一口，挑起了眉：“口感还不错，什么名字？”。
　　“EVA”
　　“EVA？哈哈哈哈，所以这是机甲的颜色？”
　　Eric无奈地笑了：“逗你的”。
　　许子弋还在观察着那逐渐融合的色彩，那化不开的蓝色，让他想到平静无波的海面：“所以到底叫什么？”。
　　“没想好，大概和星星有关，你有灵感吗？”
　　“灵感啊，暂时没有”
　　Eric只是笑：“那我还是等等艺术家的灵感吧，搞不好你喝完这一杯，就有答案了”。他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装作不经意地问：“前阵子你带来的新酒友呢？怎么最近又自己一个人来了？”。
　　上次从酒店回去之后，许子弋发现自己对魏琛有了些奇奇怪怪的非分之想。那个即便闲适地坐在沙发上，衬衫纽扣也系到最上面一颗，戴着蓝牙耳机开会的魏琛，让他像被下了蛊一样移不开视线。
　　许子弋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在思想上耍了流氓，尤其是想到之前在车里，伸手去解对方纽扣的时候。魏琛轻微躲避的样子和锁骨的形状，都在许子弋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吸引力真的会到这种地步吗？也许是因为周围都是比较洒脱，甚至有点神经质，摸不到套路的真艺术家们，偶然遇到魏琛这种万事有规则，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的类型，单纯地有些新鲜。
　　但无法否认的是，在他们的相处中，最令许子弋沉迷的是那种像是被独一无二对待的感觉。魏琛的严谨和不苟言笑，总能因为他打破，不得不说这种特权太撩人了，会让人生出许多莫须有的奢望。只有自己才见过魏琛私下的样子，只有自己被魏琛这样特别地对待，只有自己才能见到魏琛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有自己才能收获魏琛熟稔的调侃。当然，这些都是错觉，但即便明知只是错觉却仍然期待，哪怕魏琛明确表示过，他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那人特忙，不好意思老打扰人家，耽误不起啊”，许子弋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大口，心想，被魏琛爱着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可真他妈的挺幸福的。
　　Eric敏锐地感觉到，许子弋的情绪低落八成跟那位新酒友有关：“耽误吗？我还以为你们很熟，感情很好呢”。
　　“算是一见如故？但其实也算不上很熟，至少没有跟你熟”，许子弋轻描淡写。
　　“Antares，你对同性之间的感情怎么看？”，Eric放下手中的杯子，在空无一人的酒吧里，静静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啊？同，同性之间的什么感情？爱情？”，许子弋被无意说中了现在最不想讨论和思考的话题，整个人都显得慌乱了起来。
　　Eric点了点头，一只手托起下巴，瘦削的面部线条像是刀刻般地深邃。许子弋恍惚中发现，对方这张脸竟跟印象中有些出入，近距离观察还是挺养眼。在遇到魏琛之前，他似乎从来没特别注意过同性的样貌：“能怎么看，同性的爱情也就是爱情呗，还能怎么样，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Eric似乎松了口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好的”。
　　“我怎么觉得你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啊，怎么，你怕我恐同？”，许子弋的视线来来回回在Eric身上扫了好几遍。
　　Eric坦然接受了他这番目光的洗礼：“看够了吗？不如我直接回答你，我是”。
　　许子弋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这是进了什么贼窝吗，怎么周围一个个的都这样？幸好幸好，幸好自己跟张珞雨在一起两年多，大概也还算直？
　　“很惊讶？”
　　许子弋深吸一口气：“有点儿，稍微有点儿刺激”。可别魏琛哪天也跟他出柜，那可就更刺激了，总觉得自己有种莫名吸引GAY的气质，不然怎么周围全是单一取向？靠，异性恋在这样的交际圈很难生存啊。
　　就因为周围这群人都GAY里GAY的，搞得他现在都不好意思单独叫林野或者JC出来喝酒。毕竟那几位现在都有家室，自己一男人单独叫他们出来喝酒就不合适了，一群人一起玩玩闹闹倒还行。
　　谢初是个工作狂，戏精，扎到剧组好几个月都见不着人。亦川又被他那个假爹搞得天天上蹿下跳，恐怕比自己还不省心。哎，好不容易有个Eric能陪着喝酒，GAY就GAY吧，别太快谈恋爱就行。也幸亏认识了魏琛，多一个能举杯的选择总是好的。
　　“之前你不是说过，要是弯了就去吃屎？哈哈哈，一直以为你对Gay有什么成见，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可能有成见？我可太接受得了了。主要是我这人特招GAY，周围的朋友几乎都是，哪敢有什么成见啊。再说了咱们是朋友，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不过你要是哪天谈恋爱了，以后不方便给我单独开小灶，那可能还真有点寂寞”，许子弋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语气里透露着遗憾。
　　“会寂寞吗？”
　　“肯定会吧，到时候你男朋友肯定不可能让你在店里天天给别的男人预留位置了，这就像……”，许子弋想说就像心里一直留着别人的位置一样，但看着Eric愈发认真的深色，他愣是没能把话说完。不会吧？应该不会。
　　都说到这一步了，Eric并没打算放过许子弋：“就像什么？”。
　　“没什么”，许子弋笑了笑，岔开话题：“我得好好给你的新作品想个名字”。
　　“Antares，你知道为什么里面那间包厢那样设计吗？"
　　“为什么？”，许子弋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这还用问？还能为什么！很显然就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才那样设计的啊！操，自己之前怎么就那么迟钝，Eric做了这么多，自己居然还以为是朋友或者金主客户这种简单的关系。怪不得过去每次要订‘久芗’，Eric都答应得很痛快，哪怕是在店里人满为患的时候。恐怕那间包厢，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用过吧。
　　Eric视线看着远处的灯，缓缓道：“因为你需要，能被你需要就挺好”，他不想再隐瞒了，自虐的感觉太难受。这样秘而不宣下去，许子弋指不定哪天就又会带个新酒友来扎眼睛。
　　许子弋清了清嗓子，他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久芗’这个名字也是你取的？我还以为这包厢是一早就有的，没想到你用了这么多心思”，他尴尬地笑了笑。
　　Eric感觉这样聊下去，自己即将被发好人卡，用了心思自然是希望有人懂，有人懂自然是希望被珍惜，被珍惜自然是希望能得到回应：“紫苏而已，随便取的。就算你知道我的意思了，但还是想好好跟你说一次，很喜欢你”。
　　“是喜欢还是新鲜？如果只是新鲜，我倒是不介意一起玩玩。但如果是喜欢的话，对不起，实在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见Eric没说话，许子弋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这么说是不是太渣了？不是恃爱行凶，也不是因为你是男人，只是我不太适合谈太认真的感情。过去有不太好的经验，长久的亲密关系我是做不到的。我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还有很差劲的一面，如果在一起，只会把彼此都变得很糟。从上一段感情出来，我也认真反思过，现在对自己都还算不上了解，各种不明不白的，所以……”。
　　“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没关系，我是喜欢，很喜欢你，不是新鲜。就算你想恃爱行凶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我这人虽然爱得起，但玩不起”，Eric勉强维持着笑容，他一点都不想跟许子弋玩什么有趣的戏码，他的喜欢是真实的，沾血带肉，会伤筋动骨的。比起被看轻，他宁可得不到。
　　许子弋到底是了解Eric的，所以才会故意说出这种话，好让他失望。“那就好，你的喜欢太珍贵也太用心了。以前是我迟钝，没能准确地感受到，如果有不小心伤害到你的地方，跟你道歉，也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刚才还在担心Eric谈恋爱之后就没办法给自己开小灶了呢，没想到这人把算盘打到自己头上了，还是一把沉甸甸的算盘。
　　看来这以后，也只能找魏琛喝酒了。万一，万一表白的人是魏琛的话……自己还能拒绝得这么果断吗？
　　“你要走了吗？”，Eric不想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过于明显。
　　许子弋伸手，隔着吧台跟Eric拥抱：“嗯，不用等我，我很少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这个座位和杯子，你想留就留着，当然最好是能撤掉，从这里”，他说着拍了拍Eric的胸口。
　　Eric问道：“名字呢？刚刚那款酒。只是要个名字，不过分吧？”，他第一次觉得成年人的不动声色如此困难。
　　许子弋故作轻松地摇头：“看来我得慎重一点，不能给你降了格调”。
　　“算个纪念吧，也给我留点念想”
　　许子弋勾起唇角，眼睛亮闪闪的，笑容明媚动人。这样一张面容，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残忍：“参宿，你如果觉得拗口可以翻成英文”。
　　“呵呵，参宿？Antares，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个多情的人，没想到还挺绝情的。也谢谢你的绝情，没给我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Eric，很高兴认识你”，许子弋挥了挥手，状似轻松地走出了店门。Eric没有像往常一样送他，只是在心里默念着那首诗的下半阙：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门外的秋风有些凉，许子弋拉紧了自己的大衣，秋天总带着欲说还休的感伤，他不合时宜地怀念起魏琛的笑容和幽默。那个人在的时候，气氛总是刚刚好，令人舒服自在，就像秋初，而不是秋末。哎，也许是天真的冷了，冷到令人生出些无家可归的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杜甫《赠卫八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