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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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头发的人在城里并不多见。而他明显异于本地人的长相更是如今衣不附身，蜷缩在地上的原因。
他乘着大船落在这片土地上，这片土地是他自出身以来踏上的第一片陆地——他在摇晃的，逼仄的船舱——那几乎只能侧躺的木板箱子里还对这土地有过几分幻想。
然而这块大陆，这片土地带给他的，也仅仅是失掉了弥漫的呕吐气息。这新大陆对他来说不是异邦，他对他呆过四五年的船舱并没有什么归属感，那只是他浑浑噩噩出生的地方。
果腹并不艰难，残羹冷炙其实比大海的馈赠要多，但陆地上的人们显然并不好相处，他们有着富裕的时间，比在海上奔波的麻木的人们活得更轻松，他们乐于给自己的闲暇生活添上几分乐子——蹂躏一个弱者，尤其是一个比活在地面上成群的蚂蚁还要无依无靠的弱者。
他从码头富裕的帆布帐篷到狭小巷道的一张破布，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只活了六年的脑子没有知识，没有灵魂，他听不懂这大陆上人们的慷慨陈词，他只学会了海上人们的呓语。
他只是一个有着灵魂，却从未醒来的躯壳。
冬日的寒冷在敲响他死亡的丧钟。
疾病和伤口从来不是他最致命的威胁，温度的永恒却使他尝到了第一次痛楚。
永远不回温的手脚让他丧失了知觉，仿佛浮在半空中的错觉，只有心脏的温热使他感觉自己被塞回了温暖的子宫中。
此时他已经不被允许拥有那一块破布，扫雪的人们，将灰败的雪水跟他一起扫走，直到扫到那不让人亲近的森林。
这森林有着诸多怪诞的传言，吃人的怪物，高塔的魔女，甚至连城中的卫队流氓也不敢靠近，而这森林的繁密仿佛并不在冬日一般，高大的树木长青，在遍地皑皑的大地上，他保有本色。
他缓慢地走进森林，无论是否危险，恐怕当下没有被冻死更致命。森林的庞大让他有一丝面对大海时的熟悉。
他的脚在走路时深深埋进泥土和枯叶中。
森林中没有道路，参天的大树让雪与阳光都落不下来。森林给人感觉并不阴森，只是弥漫着轻飘飘的雾气。
大量的孢子漂浮在他四周，这情景异于常人的认知，他却没有对照的标本。
一路畅通无阻，他来到一间半成的小屋旁。
这屋子只建成了一半，和城中的建筑并不一样，木头斜插入泥土，生了青苔。他从一个木刺丛生的洞口钻了进去，脖子被勾出了一条血印。
木屋里贴着些启蒙话本，像是个儿童房。屋子陈设做到一半，只有张床和桌子。他径直走到床边——被子还在，起码比他身上这些布料保暖。
草木的香味和被子，让他睡意袭来。
他感到一阵安宁，没有雪水在他的股沟中流动，也没有虫蚁试图在他的耳廓旁游走。
这沉沉的睡眠，让他在云端浮游。直到脸上一阵温热，有只兔子跳到了他的头上，红眼睛瞪着他，口中叼着半根草叶子。
他从没见过兔子，揪着他放到地上。
桌上出现了一盆水果，他的肚子开始叫起来，一刻不停的抓住盆里的水果往嘴里塞，口腹之欲并不是因为几枚果子就能填满的。如果他时刻处在饥饿伤寒中，也许只会昏昏欲睡，去往安宁之地。但他已然睡了片刻，身体机能开始从寒冬中苏醒。此刻，一阵恶心袭来，他将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兔子吧唧吧唧把草叶子吃完了，蹲在床脚看他，见他吐了，抖了抖耳朵，跑出去了。
他把废旧的窗帘披在身上，外面居然出现了光照。这光照凭空而生，不从树叶丛生中穿过，而是笼罩在枝叶之下，但他并不在意。
有一只青蛙在腐叶堆旁看他，然后是一只路过的鹿，然后是一只飞鸟，最后一只蝴蝶，像枯叶一样落在他的发梢。
他向前走了几步，感受到了寒意，回头。
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黑乌鸦停在木屋的窗边，红色豆豆眼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在城中，乌鸦和他一样不受人喜爱，阴晴不定的性情让它们时常受到被扫帚清理的同等待遇。
一人一鸟对视，两者都不会人语，恐怕也无法做到眼神交流，只剩下气息流动。最终，那乌鸦仿佛受不了这无言的气氛，发出“咕嘎”一声离开了窗沿，展开羽翼，身形突然膨胀了几倍，翅膀一动掀起风来，成千的孢子像蛹茧一样包住了他，在一片窒息中他毫无挣扎地昏了过去。
风带着这蛹茧轻柔落地，黑乌鸦变回那灵巧的样子，落在蛹茧上啄了几下。确认里面没了动静之后，朝林中的方向飞去。
密林深处的小径，画家罗伊的“马车”车轮卡在了断木和岩石的夹缝中，他的学徒德兰努力地试图推动车轮，可是那轮子一动没动，反倒是学徒自己累得满头大汗。画家站在车旁，还在刻画画板上的素描，线条狂乱，炭笔的画迹有些已经糊成了黑色的漩涡。
乌鸦停在枝头，在枝叶之后偷窥这两人，豆豆眼一闪一闪地似乎在筹谋什么事情。
片刻后，它张开尖喙，发出一声仿佛孩童的哭嚎声，这一声哭嚎凄厉而又长久，打断了画家的绘画。
“德兰，你听见了吗？”罗伊把手中的画板放下了。
学徒直起身来，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画家从马车上下来，向声源走去，德兰哆哆嗦嗦地从领口掏出一个锡铁做的饰品捏在手里，口中小声祷告着。
灌木丛生之后，乌鸦从枝上落地，爪子不耐烦地踢来踢去，石子被它从枯枝腐叶里扒拉出来。它身后的庞然大物——孢子蛹茧渐渐透明消失，露出里面的男孩。
画家有所指引一样接近了男孩躺下的地方，穿过树丛，乌鸦在他掀开一株蕉叶之前飞离了，临走时得意地叫了几声。
从茧蛹里出来的男孩已经摆脱了他之前的凄惨，成绺的黑发整洁起来。
学徒吻了一下手中的饰品，谨慎地探看了一下男孩的状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