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玲珑格子

7、第七章

　　第七章

　　“少爷，您要去哪里？”

　　温晴和父亲刚走，魏可为还没回来，魏荀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从蒲团上站起来。

　　一旁的齐管家连忙走过来，这几天老先生给他的任务就是盯紧这个二世祖，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

　　齐管家是魏家的老人，算得上魏家老爷子魏书平的书童，所以在魏家有几分话语权，底下的小辈就算再放肆，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魏荀抬了抬眼皮，皱眉问：“内急去厕所也不行？”

　　齐管家闻言，一时神色里有些为难，他真怕这个二世祖不给二夫人守灵，转头去做些其他的事情，到时候恐怕又遭别人闲话，对魏家不利。

　　齐管家还犹豫着怎么嘱托提醒这个二世祖时，一转身，早已见不到魏荀的人影。

　　~

　　魏家的葬礼要连续举办五天，今天是第四天，明天才是出殡的日子。所以魏家为温磊和温晴准备了两间客房，供他们休息。

　　温晴进了房间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魏家的午饭安排是未成年宾客和成年宾客分在两间不同的餐厅用餐，说是考虑了两拨人存在代沟，交流话题也不尽相同，为了双方吃饭都不拘束。

　　温晴倒觉得这么设计，主要是照顾了像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到时候吃饭再要接受父母训斥，谁能吃痛快呢？而且他们哪又喜欢成年人的推杯换盏各种交际呢？随意的吃点东西最好不过了。

　　两间餐厅紧挨着，温磊嘱咐温晴吃完饭后给他打电话，然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进入了不同餐厅。

　　未成年餐厅门被人主动打开，现场热闹极了，年轻人们肆无忌惮的谈论着各种少年心事，没人注意到温晴。

　　温晴四处打量一番，选了个角落坐下来，工作人员见她身体不便，于是迅速为她上了餐和饮料。

　　温晴刚准备吃，餐厅门再次敞开，这次之前热闹的氛围一滞，因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魏家少爷们来了。”

　　魏家少爷？

　　温晴抬眼望去，就见到两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插着兜走进来，他们都穿着黑色礼服，头发梳得整洁。身后还跟着一群女生。这些人脸上没有任何伤心的神色，为首的两个少年更是优哉游哉的。

　　他们目中无人般朝餐厅打量一圈，其中一个少年在撞上温晴的视线之后，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拉了拉身边另一个少年，说：“哥，那边那妞长得挺好看，咱们坐那边去吃。”

　　魏祯闻言，顺着魏礼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清温晴的面容之后，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

　　“噗，表哥，你搭讪人的手段太落后了吧？”在他后方的一个女生，穿着黑色超短裙和褐色长腿靴，不禁笑起来。

　　随即她也朝温晴的方向看了看，又撇了撇嘴说：“哪有那么好看？我看还没有青素好看。”

　　青素是青城豪门青家的养女，长着一副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模样，爱穿旗袍，言谈举止也端庄娴雅，虽是养女，却比青家的儿子们还要得宠，因此众人都很敬她。

　　“魏岚说得没错，哥你能不能有点儿新意？”魏礼说完已经朝温晴的方向走过来，好像没有听到魏岚后面的吐槽似的。

　　魏祯和其他人也只能跟着坐了过去。

　　一群人大约十来个纷纷坐在温晴的邻桌，坐下来的时候早已有服务生送来菜单，魏礼一时没心思搭讪其他，把菜单扔到魏岚面前，“挑吧，在家里你能吃上什么好的？”

　　这话一出，魏岚脸色有些难看，倒是坐在她身旁的青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安慰魏岚。

　　魏岚没再说什么，随便点了几道菜。

　　魏礼又想起什么来，说：“我听说温家来人了？还有一个坐轮椅的残疾女孩儿？”

　　魏祯点点头，随手端起一杯果酒喝了口：“是，爷爷说了，让我们几个其中的一个和她联姻。魏荀正在守丧，没时间，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魏礼厌恶的皱了皱眉，“听说温家那女孩儿长得很美，叫温晴是吧？可惜了，是个残废。”

　　他一边怅然若失着，一边看向魏祯：“哥，要不然这好事让给你吧，你把她娶了，然后顺理成章继承老爷子的家产，咱们皆大欢喜。”

　　魏祯优雅地拿刀叉切了块牛排放进嘴里，没说话。

　　魏岚又噗嗤笑了，问魏礼：“你愿意娶一个瘸子？”

　　众人闻言，全都掩唇轻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温晴早已脸色苍白，拿叉子的手死死攥着，恨不得将桌子戳个洞。

　　“不是瘸子，说是腰部以下没知觉，身上一股尿.骚.味。”魏礼挑眉看着魏祯又补充了句，满脸的洋洋得意。

　　叉子倏然顿在桌子上，发出闷重的响声，餐厅里此刻本来就安静，而且温晴距离他们很近，于是动静吸引了身后少年少女们的注意，众人视线纷纷朝她看过来，眼里有不解和疑惑。

　　他们眼见到黑色长直发柔顺披垂在瘦弱肩上的少女，她没有回头，后背挺得笔直，身量纤纤，穿着黑色的短裙，腿伤盖着一块灰色的毯子，直至脚尖。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她坐的椅子与其他人不同，好像是兼有无数科技无所不能的轮椅，那些拥有优渥背景的残疾人才用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

　　温晴很敏锐，她能感受到身后数十道灼热的目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不急不缓的擦了擦嘴，然后转过轮椅，静静看向魏礼和魏祯，说：“放心，她也看不上你俩。”

　　这句话说完，整个餐厅似乎都安静下来，魏礼和魏祯也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久，魏礼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指着温晴，不可置信的问：“你不会就是温晴吧？”

　　温晴没回答。

　　这次魏祯终于想起来了，他眯了眯眼睛，慢慢回忆说着：“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在灵堂外面见过你的。”

　　上午他在灵堂外应酬宾客，曾经见到温晴和温磊去灵堂里吊唁。

　　这个桌上的所有人一听眼前的女孩儿就是温晴，眼中纷纷升起好奇的光亮。

　　魏岚围着温晴转了半圈，她低着头四处打量，好像对哪里都觉得新奇。

　　温晴有些反感，微微皱了眉，知道今天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她按动轮椅的按钮，轮椅刚往前滑动了一步，就被魏岚拽住。

　　她手紧紧控制着轮椅，居高临下的望向温晴，问：“哇，你是真的站不起来吗？”

　　温晴从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女生，心中对她生了些许厌恶，她抬着头冷淡回答：“对，如你所见。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

　　魏岚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还死死拉着她的轮椅扶手。

　　周围其他的女生把温晴围住，她们都站着，在温晴看来就像一堵高高的围墙，没有任何可以喘息的地方。

　　温晴觉得胸口发闷，但是魏岚聒噪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她蹲在了温晴旁边，笑嘻嘻的，鼻子用力嗅了嗅：“倒是没尿.骚.味，不过我很好奇，你洗澡上厕所怎么办啊？不会是要别人抱着你去吧？还是就地解决？因为我看你的轮椅好像功能挺齐全的。”

　　这话一出，周遭女生眼光异意，就连刚才还夸过她漂亮的魏礼也掩着唇偷笑起来。

　　温晴哪见过这种场面，她被爷爷保护的太好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议论她的腿。

　　她脸色愈发难看，只是抬头恨恨看着眼前这群人，身体都有点抖。

　　“那还用说吗？温家能让她自己干这些事吗？肯定是有人在旁边帮忙呗。”魏礼顺着魏岚的话笑话了温晴一句。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青素脸上没有笑意，反而蹙着细眉，颇有些担忧的插了一嘴：“我听说常年瘫痪的病人，腿都会退化的，跟我们正常人的完全不同。”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毫无疑问落在了温晴的腿上。

　　温晴脸上滚烫，直到此刻，她再也分不清心里是难过还是难堪，她咬了唇掀起手中的刀叉指向众人，然后发起脾气：“你们都离我远点！起开！”

　　没人听她的，也没人怕她。魏岚一手将她腿上的毯子扯掉，露出两条光洁纤细的长腿。

　　只是并没有人们期望的萎缩丑陋模样，反而那双腿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漂亮。

　　温晴惊惧僵在脸上，此刻的她无助恐惧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的有人会扯她的毯子。

　　所有人都事不关己的看着她的窘迫，没一人伸出援助之手。

　　魏礼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腿上，一时挪不开。

　　温晴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动物园的猴子，她抬头将眼前的面孔一一记在心间，又一字一句的问：“这就是魏家的待客之道？”

　　“没听到吗？她让你们滚开！”忽然一个冷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要是一个圈子的人，但凡是听到这个声音的，汗毛都会不自觉的竖立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魏荀来了。

　　魏礼、魏祯和魏岚三人对视一眼，而其他围着的人似乎动作不受控制般，朝两侧移开，为魏荀让开了路。

　　温晴身体抖得厉害，她的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双手还紧紧捏着那副刀叉，满身的防备。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样羞辱她！

　　忽然一双手握住她的拳头，稍一用力，从温晴手中拿过那副刀叉，而后漫不经心的腔调在她耳边响起：“如果我是你，这幅刀叉已经戳进他们的眼睛里了。”

　　少年站在温晴的轮椅后，轻轻抚着身子，一双桃花眼堪堪略过眼前的众人，鄙夷不屑甚至是阴狠的眸意盯得在场所有人都心寒发颤。

　　咣当——

　　刀叉落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温晴回过神来，抬起眼，又见到之前那个还冲着她吊儿郎当作揖的少年，此刻他迈着修长的腿走到她面前，微垂下眸，平静望向她，然后伸手解自己外套的扣子。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所有人能做的似乎只有屏住呼吸。

　　魏荀将外套遮住温晴的双腿，“魏家的待客之道是不怎么样，所以，你千万别来联姻。”

　　说着，他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其他人一眼，而是直接将温晴推出了餐厅。

　　凉爽的风吹来时，温晴才知道自己真的离开了那个令她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地方。

　　身后是那个陌生古怪的少年，少年一直没有说话，气息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凛冽。

　　温晴有些怕他，却还是说了声：“谢谢。”

　　不知不觉，魏荀已经把她推到了魏家的人工湖旁边，湖面上有几只野鸭在划水。

　　雨停了，空气里还有湿润的土香，风吹在温晴身上，吹乱了她的头发，脸也有些凉。

　　她忽然想起什么，把腿上的外套拿起来，递给魏荀：“穿上点吧，外面凉。”

　　魏荀对上她的目光，出乎意料的说了句：“你过得不开心。”

　　不是问句，而是他肯定她过得不开心。

　　温晴没有回避，反而自嘲的看向了自己的双腿：“每天都这么过，无波无澜的。他们说得也没错，我连洗澡上厕所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

　　魏荀没说话，他在温晴身边蹲下身子，低着头抓住温晴的脚腕。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温晴能清楚感受到他掌心的寒意。

　　他已经开始脱温晴的鞋子，肆意摸着温晴的脚丫。

　　温晴被他羞得红了脸，惊慌的想要抽回脚，却又动也动不了。

　　“魏荀，你要干什么？你不能这么做！”

　　女孩儿软糯糯的声音里竟染上了哭腔，还像以前那么爱哭。

　　脚丫温热的温度传回魏荀的手掌，他不经意间看了眼被他握在掌中，却不足盈盈一握的玉.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多跳了两下。

　　跟以前比起来，她再也不是糯叽叽的瓷娃娃了，她长大了。

　　魏荀又面无表情的替温晴穿上鞋子，动作算不上温柔。

　　他重新站起来，评论一句：“我看你是装的，下来走走。”

　　温晴愣了下神，终于明白刚才他是在做什么，他摸她的脚，只是想验证，她是不是像那群人说的，她的腿早已经退化了。

　　温晴跟不上魏荀的思绪，现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摇了摇头，恼怒说：“我没有装，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我的腿。”

　　魏荀又静静看了她几秒，那双漂亮的眸子深邃如烟海，忽然他微弯了腰，凑到温晴耳边，轻声说，宛如一个魔鬼：“听说人在危急时刻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所以我想试一试。”

　　温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却能感受到轮椅在不受控制的朝湖中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