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玲珑格子

5、第五章

　　第五章

　　“小宝儿，你怎么了？！”

　　听到喊叫声，李翠花从房里冲出来，急忙蹲下身把小张腾揽进自己怀里。

　　小张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指着靠着墙根站着的小张兵，跟李翠花告状：“妈妈，张兵说这里有鬼，我们快点回去吧。”

　　此刻温识勋也拄着拐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听到小张腾的话，凌厉的目光往小张兵身上扫了两眼，尔后神色变得愈发晦暗不明。

　　李翠花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块手绢，朝小张腾的脸上呼过去，揩住他的鼻涕往外擤，小张腾呜呜的哭声有所中断。

　　李翠花皱着眉狠狠剜了小张兵一眼，安慰小张腾：“你哥哥逗你玩呢，这里这么好，女鬼可不喜欢住在这里，快别哭了，跟我见见温老爷。”

　　说着她拽着小张腾的手，转身对温识勋弓腰含笑说：“温老爷，这就是我的二儿子。”

　　温识勋看到小张腾的第一眼就皱了眉，这孩子的模样跟张兵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可是张兵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实在不能再呆在晴晴身边。

　　温识勋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看向小张兵，说：“你妈妈来接你了，今天你就跟她回去吧。”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骨头正在渐渐愈合，小张兵总觉得腿疼得厉害，他靠着墙重重呼吸，算是卸一卸身上的疼痛。

　　听到温识勋这样说，他呼吸一滞，抬头望向温识勋时，深邃的眼睛中带着不解。

　　明明这段时间他与温晴相处的很好，如果他真的重新回到那个落后野蛮的家里，等待他的无非又是暗无天日的打骂戕害。

　　明明之前兰姐跟他说的是，温先生听他的意思。

　　小张兵眸光里带了几分落寞，他重新垂下头去，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悲凉。

　　小张兵沉默着，薄唇压得很紧。

　　李翠花听温识勋这么说，喜上眉梢，她连忙推销起自己的二儿子：“温老爷，我这个小儿子可比大儿子讨人喜欢多了，有他陪着小小姐，小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着李翠花把小张腾往温识勋的手边送了送，小张腾怯生生的，鼻间又流出两管鼻涕。

　　温识勋皱眉看了看，眼中带着嫌弃，说：“这两个孩子你都带回去自己养吧，不用留在这里了。”

　　李翠花的笑意僵在脸上，怎么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呢。

　　适时，小张腾见温识勋不喜欢他，哭丧着脸往自己妈妈那边走，“妈，咱回去吧，我不愿意呆在这里。”

　　“闭嘴！你懂什么？”李翠花有些恼，却不得不笑脸迎向温识勋：“温老爷，之前您不是同意我把张腾留下了吗？怎么突然又变了主意？”

　　“晴晴的病恢复得很快，我们已经决定回温城，之前我还愁张兵的去处，既然你来接他了，我也就放心了。”温识勋凉凉说了句，留下李翠□□直离开。

　　李翠花抱着小张腾在风中凌乱，兰姐催促她：“请回吧。”

　　说多再无意义，李翠花只得站起来牵起小张腾往外走，小张兵知道自己被温识勋遗弃了，没再说什么，沉默着拖着摔断的右腿缓缓跟在李翠花和小张腾身后。

　　他一步三回头，一直在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可是出了温家的大门，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云看村的天气竟在悄悄转暖，小张兵抬头看了看温家气派的鎏金大门，觉得短暂的幸福就在昨日。

　　“你有什么用？！”温家的大门刚刚关阖，李翠花就照着小张兵的后背猛推了一下。

　　小张兵被她推得跌倒在地上，李翠花还不满意，她恨恨指着小张兵，吊梢三角眼里满是凶狠，“你看我回家不打死你！你这个死累赘！”

　　说着，她伸出手野蛮的揪住小张兵的衣领，照着小张兵的脸狠劲扇了几耳光：“叫你吓唬你弟弟！你安得什么心？！”

　　小张兵的脸瞬间出现几个血手印，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他没哭，也没说话，死死咬着牙，任由李翠花拖着他往家走。

　　~

　　今天是大年初一，凌晨四点的云看村，家家爆竹声声。

　　小张兵一夜未睡，其实睡也睡不着，他睡觉的地方是李翠花放柴的偏房，偏房没有暖炉，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而且窗户和门还漏风，这几天赶上倒春寒，每每夜晚寒气像猛兽似的侵袭而来，小张兵只能瑟缩在柴火旁，期盼第二天的到来。

　　只有天亮了，他才能进张麻子和李翠花的房间，帮他们收拾家务，顺带取取暖。

　　前两天小张兵还时不时的朝门口冷冷张望两眼，可是时间长了，在张麻子、李翠花和小张腾的磋磨下，心底那点期盼也一点点落空。

　　傍晚小张兵收拾完年夜饭的残羹冷炙，又开始准备大年初一的饺子。

　　云看村有这样的习俗，大年初一家家要早起拜年串亲戚，所以早饭也吃得格外早。

　　“饺子还没煮好吗？”爆竹声吵醒了张麻子，他嘴里叼着根烟，厌烦的看着小张兵，“我看就是揍得轻了！妈的！”

　　小张兵背对着张麻子坐着，眼前是一口农家用的大锅，需要烧柴火。小张兵坐在灶台前，默默往锅下添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当——

　　张麻子最看不惯小张兵这幅不服的样子，随手抄起铁锅盖朝他脑袋砸过去。

　　“哎呀，行了！”李翠花刚洗完脸，今天她穿了身新衣服，黑色的羽绒服，黑色的高跟皮鞋，倒显得有几分利落。

　　她皱了皱眉，嗔责张麻子：“大年初一你就找不痛快是不是？收拾他有的是时间，非得赶在今天吗？”

　　张麻子悻悻，李翠花拿眼神狠狠剜了小张兵一眼，转身跟着张麻子进了卧室，房门没关紧，他们的声音传进小张兵的耳朵里——

　　张麻子：“养着这么个拖油瓶真他妈麻烦！得想个办法甩掉他！”

　　李翠花：“那两天我听厂子的人说，县城有个孤儿院，里面就接收无父无母的孩子。等过了年你去问问，看收不收他。”

　　张麻子：“我听说那个孤儿院里小孩儿少，倒是有些精神病人被迁进去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扔出去就算省心了。”

　　“也是，等过了年我去问问。”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而后房门吱吖一声，李翠花和张麻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李翠花清了清嗓子，喊小张兵：“张兵，过年了，你跟我们一起上桌吃顿饭吧。”

　　如果不是听到张麻子和李翠花的对话，小张兵肯定会觉得张麻子和李翠花转了性，但是知道他们背后的算盘，饶是只有七岁的孩子，也觉得心里钝痛。

　　他就像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小张兵抿了抿唇，随后还是听话地坐在了饭桌旁，李翠花破天荒将饺子煮好端上桌，热气腾腾的饺子笼罩着一家四口，李翠花夹了几个饺子放进小张腾的碗里，嘱咐道：“一会儿我和你爸去拜年，你和张兵呆在家里。”

　　话落，李翠花又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小张兵，冷漠命令：“照顾好你弟弟，听到了吗？”

　　小张兵的手肿胀通红，而且已经生了冻疮，他缓缓夹起一个饺子，点点头，“嗯，知道了妈。”

　　凌晨四点起床实在太早了，等张麻子和李翠花离开后，小张腾又返回被窝去睡回笼觉了，剩下小张兵收拾饭桌。

　　被冻得僵硬的肢体渐渐回暖，而小张兵的心却越来越冷，他抿着薄唇，不动声色的刷着锅碗瓢具，心思百转千回。

　　窗外泛起微弱的曙光，小张兵转过头去张望，谁知莲花溪的冰冻得结实吗？

　　~

　　小张腾这个回笼觉睡到了早晨八点，按照往常的惯例张麻子和李翠花要在同村的亲戚家吃顿中午饭才能回来，

　　张家有一台年久的黑白电视，听说是张麻子和李翠花结婚时置办的，因为小张腾百般要求，所以这台电视现在放在他屋子里的柜子上。

　　此刻他正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看昨晚的春晚。

　　小张腾洗了一个苹果，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走过来，把苹果交到小张腾手上。

　　小张腾看也没看小张兵，像个小少爷似的自顾自吃起来。

　　小张兵坐在他床边，静静看了小张腾几眼，缓缓问：“张腾，要出去玩儿吗？”

　　小张腾被小张兵打扰了看电视的兴致，开始还有几分恼，后来听说他要带自己出去玩，竟然有些心动：“可是爸爸妈妈不让我出去。”

　　“那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咱们在他们回来之前回家不就行了？”小张兵耐心引诱着他，漆黑的眼睛变得更加黑沉。

　　小张腾被小张兵忽悠住，胖胖的身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眼睛亮起来：“去哪里？”

　　小张兵平静的眨了眨眼，说：“莲花溪结冰了，你想不想去滑冰？”

　　“行！”

　　小张兵冷冷看着小张腾兴冲冲的准备，他穿上小张兵从温家穿回来的那身衣服，又在身上套了一件大棉袄。

　　要是他稍微关心一下这个照顾了自己好几年的哥哥，好好看看小张兵的腿，也不至于真的就这么决定奔赴危险。

　　小张兵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黑色眼眸黑得吓人。

　　既然张麻子和李翠花对他这么绝情，他一定要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八点半，小张兵一瘸一拐跟着小张腾走出大门，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

　　小温晴穿着厚厚的粉嫩的羽绒服坐着轮椅等在他家门口，她穿得很暖和，全身上下只有那双滚圆干净的眼睛露在外面，此刻正滴溜溜望着小张兵。

　　“张兵！”她清脆的声音喊了句，满眼里都是欢喜。

　　只是在看清小张兵的那刻，欢喜僵在脸上，怎么他比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凄惨了？

　　小张兵穿着肥大而破旧的棉衣棉裤，眼眶乌青，两边脸也一块青一块紫，再往下，他的手早已经冻烂了！

　　小张兵注意到小温晴的视线，手不自觉的往袖子里缩了缩，眼里出现厌恶：“你来干什么？”

　　小张兵发现小温晴身边没人，她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小温晴眼中藏满了愧疚：“我来看看你。”

　　看他？小张兵冷笑一声，他恶狠狠看了小温晴一眼，在看到小温晴无辜的眼神时，另一个想法蹦出脑海。

　　突然他抿唇笑了笑，黑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小温晴，问：“我和张腾要去莲花溪玩，你去吗？”

　　小温晴仰着头望着小张兵，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到底是小孩子，一瞬脸上又漾起笑容。

　　“是去溪上跳舞吗？”

　　这些天小温晴的腿渐渐好转，没人搀扶的情况下已经能走出好远了。

　　原来小张兵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突然小温晴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心的看向小张兵那条依旧打着石膏的腿，问：“不过你的腿没事吗？”

　　太阳光有些刺眼，小张兵垂眸凝视了小温晴几眼，他眯了眸，突然有些想要仁慈些。

　　~

　　原本小温晴的心情特别好，可是身边多了个张腾，她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小张腾很烦人的。

　　这不现在他就拽着张兵到溪里滑冰去了，然后把她晾在小溪边，忍受着寒风和烈阳。

　　她还没玩呢！

　　“张兵你扶好我啊，要是我摔倒了，我就让爸妈打死你！”

　　云看村好玩的东西特别少，唯独这条小溪还有点意思。

　　每年到了寒冬腊月，溪水冻得很厚，很多人就带着孩子来这里滑冰。可是张腾一次也没来过，一是张麻子和李翠花都没时间，二是张腾身体也并不好，一年感冒很多次。

　　这次没了爸妈的管束，张腾在小溪上撒开了欢，他滑得很快，滑累了又指使着张兵拉着他。

　　张兵没反抗，他抿着唇，双手牵着张腾两只脏脏的小手，缓慢的走着走着。

　　张腾笑声响彻整个山林，笑骂道：“你快点啊，没吃饭吗？！这么慢！”

　　小温晴在溪边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火。

　　她再也不跟张兵玩了，他带着讨人厌的张腾滑冰，都不带她玩！

　　这边张兵低头盯着凝固结冰的溪水，他像是在寻找什么，拉着张腾慢慢的朝溪水正中央走去。

　　汩汩——汩汩——

　　忽然冰面碎裂的响声贯穿耳膜，小温晴就看到张腾掉进了一个窟窿里。

　　“啊啊啊！快救我张兵！呜——呜——”小张腾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的身子在冰窟窿里一浮一沉的，“你要不救我，我要告诉我妈，让她打死你！”

　　尽管掉进了冰窟窿里，他依旧嚣张的无法无天。

　　小温晴被吓到了，她急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想去帮忙，可是颤颤巍巍走了几步直接瘫倒在冰面上。

　　小张兵听到动静遥遥望过来，他的目光是麻木的，根本没任何表情，而后他又转回头去。

　　那段距离像那么遥远，小温晴就见到，小张兵静静站在那个冰窟窿旁，低着头看着小张腾，无动于衷。

　　他被吓坏了？

　　“呀！这是谁家的娃啊！掉进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张腾的喊叫声过于凄厉，在不远处放羊的何二锁急匆匆的冲过来，他身上裹着大棉袄，手里还拿着羊皮鞭。

　　他趴在窟窿旁，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张腾拽了上来。

　　小张腾冻得浑身发抖，不多时就晕了过去。

　　何二锁抱着小张腾往村中跑去，只剩下张兵和温晴。

　　日光凛冽，小温晴遥遥望见小张兵朝她这边缓缓走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蹲在她身边，淡淡说：“小小姐，你可要给我作证，他是自己掉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