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玲珑格子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温晴从来没有想过，青城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阴雨绵绵，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总带上一抹奇怪的压抑。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像是一缕愁思萦绕心间，挥之不去，纾解不开。

　　这是她第二次来青城，与上次不同，这次她来这里上学。

　　黑色卡宴缓缓驶入青城第一中学的地下车库，停在距离电梯口最近的车位上。

　　邓芝从主驾驶座上下来，拉开后门，先把轮椅放好，再将温晴抱到轮椅上。

　　时值秋季，邓芝穿着一件灰绿色长款风衣，卷发齐肩，妆容精致，她风衣袖子微微撸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成熟知性的魅力。

　　这次是今年她和温晴的第一次见面与相处。

　　温晴被邓芝推着坐上电梯，两人直达校长办公室门口报道。

　　青城第一中学的校长李奎良是邓芝的大学同学，对温晴这种从来没有在学校读过书的人来说，能入读这所千年中学，也脱不了邓芝与李奎良的这层关系。

　　事情很简单，李奎良与邓芝稍寒暄了几句，就打电话喊来了九四班班主任苏晓，让她带着温晴去班里熟悉下环境。

　　房门关上，李奎良推了推镜片，这才满面愁容的对邓芝说：“邓芝，不瞒你说，我们学校这是第一次收像晴晴这样身有残疾的学生，你为什么不带她去适合她的学校呢？而且这么多年她没在集体生活过，她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邓芝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多年的习惯，她后背笔直不依赖沙发后背，周身带着说不出的优雅气质，她抿唇微笑了下，才从容说：“老李，我是医生你相信我，晴晴双腿的问题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层面的，来你们学校我是想让她解开心理上的枷锁，重新站起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晴晴没上过学校，但是她聪明有天赋，掌握的知识已经足以应付初三整个学期，不会拖累你们的。”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奎良有被邓芝拆穿的虚心，又想起什么问：“你说我们学校能医治晴晴的心理问题，是什么意思？”

　　邓芝再次笑笑，站起身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说“总之老李，我欠你一个人情，我最近出差，有什么事还请你多多费心。”

　　说完她转身离开。

　　温晴和苏晓走在去往九四班的走廊里，时值下课期间，走廊的同学很多，纷纷望向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眼中充满惊奇。

　　“什么情况？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个迎面走来的男生望着温晴，转头问身旁的另几个男生。

　　“谁知道？残疾人都能来一中了？那明天我让我三舅姥爷七表姑家的孙女也来。”

　　“哈哈哈，就是啊，我看一中是真饿了。”

　　“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少年人有些没被社会磨砺过，更不曾感同身受过别人的痛苦，身上总带着股令人不愉悦的优越感和不谙世事。

　　苏晓小心翼翼低头望向身旁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没有想象中的面红耳赤，眼含波水，反而小姑娘很冷静，后背挺得笔直，面上毫无波动，像是没听到任何嘲讽一般。

　　校长李奎良早就提前嘱咐过苏晓，温晴不仅仅是他老同学家的女儿，她更是温城那个权势滔天的豪门温家的孙女，他李奎良惹不起，苏晓更惹不起。

　　青城第一中学虽说有许多富二代就学，但是富到温家这种程度的就一家，青城魏家。

　　青城魏家的孩子也良莠不齐，优秀的熠熠生辉，不优秀的就是恶魔。

　　苏晓忽然想到了烦心事，眉头皱起来，明明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间已经有川字纹的影子，想来做班主任还是操心的。

　　苏晓心思很细腻，她好心提醒温晴：“咳咳，走廊里太乱腾了，我们走这边。”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走廊尽头一转弯，她们俩走入了一条相对清净，很少有人走的走廊。

　　温晴静静打量着走廊各处门口的标牌，这才发现这边是男女厕所、更衣室、琴房以及图书馆之类的。

　　九四班在四楼，她们两个坐着电梯直上四楼，电梯门还没打开，一群男生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出来，看来是组团上厕所的。

　　“卢星，你小子别打苏曼曼的主意了，人家眼光高着呢。”一个男生说。

　　叫卢星的男生轻哼了一声：“艹，你他妈给我泼冷水，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是好兄弟才提醒你及时掉头，我听说苏曼曼正找关系搭上魏祯呢。魏祯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又一个男生对卢星说。

　　提及苏曼曼，卢星眼角初始还带着笑意，但是又听到魏祯，卢星眼角的笑意瞬间弥散，他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说：“滚滚滚！我抽支烟。”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在阴凉冷清的长廊里响起，温晴抬眼看了看苏晓，临入学之前，温晴就提前了解过一中这所学校，与其他中学不同，一中建地宽广，教室富足，一层楼只有一个班，以及班级所配套需要的各种资源。

　　果然，温晴在苏晓脸上看见了强压的怒意，发现自家学生抽烟加早恋未遂的，任凭哪个老师脾气再好，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苏晓紧走两步，眼见着就要抓卢星一个正着，温晴紧紧跟在她身后，只是苏晓还没动作，就听卢星让烟雾呛得猛咳不止，于是他用脚捻灭了烟蒂，嘴里骂咧咧的：“真他.妈难抽，什么玩意？”

　　随即他站起身，拿着烟蒂进厕所，准备毁灭证据，苏晓有些着急，快步走两步，不能让卢星毁灭证据，到时候她再想说点什么，也气势不足。

　　只是苏晓还是晚了一步，刚转过走廊拐角想喊的时候卢星已经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此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温晴的眼帘，少年半倚在厕所门旁的墙上，宽大的校服更衬得他身材颀长而清瘦，他微低下头，修长手指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打火机清脆的声音被掩在水声里，他百无聊赖地抽着，像是闲庭信步的猎人，优雅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上钩。

　　卢星甩着手上的水渍，从厕所里大喇喇走出来，丝毫没注意到门前早已伸出来的脚，正在等待他落入那人的圈套。

　　扑腾！

　　一声巨响，温晴和苏晓就见到，将近一米八的体型健壮的男生直接趴在泛光的地砖上，疼得呲牙咧嘴，同时咒骂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妈谁呀？”

　　卢星想站起来，却被魏荀一脚蹬在后背上，就像千金重量压下来，卢星完全动弹不得，因为反抗脸已经憋得通红，却也只能扭头看看到底是谁。

　　“魏荀，你他.妈有毛病啊？！”卢星喊。

　　魏荀嘴角轻勾，凉薄的眼尾沁出刺骨的冷意，居高临下冷漠睨着卢星：“我最讨厌聒噪的人，你把我吵醒了。”

　　卢星想破脑袋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魏荀了，却在万分痛苦之际，那人上下嘴皮轻轻一碰，毫无人性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魏荀，你给我......啊！”卢星还想叫嚣，后背上的力更大了，疼得他不得不嚎叫出声。

　　温晴远远望着少年眼中一片狠厉，他动作干净漂亮，也狠辣，微抬着头，光线从身侧照过来，他喉结的形状那样好看而性感。

　　烟雾从鼻息间缓缓吐出，少年不紧不慢的睨了地上人一眼，轻笑一声：“叫卢星是吧？”

　　卢星不知道该拿魏荀怎么办，脸上又屈辱又气，好歹他跟魏荀做了三年同班同学了，而且他还是九四班的学委，怎么魏荀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

　　卢星喘着粗气：“你想......怎么样？”

　　魏荀漫不经心的回：“人总有犯.贱的时候，但你得会审时度势，如果下次再惹到我，惩罚可就没这么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温晴想不明白，明明是九四班的班主任，苏晓并没有在魏荀将卢星绊倒的第一时间，制止魏荀接下来的动作，她就像观察研究对象的学者，静静伫立在隐蔽的角落，沉静等待他做完一系列反应，再去仔细分析他的心理。

　　魏荀松开了脚，烟也抽完被他随意丢在地上，正要转身离开的空档，苏晓却说话了：“魏荀，向卢星道歉。”

　　说着，她小跑过去扶起仍旧躺在地上的卢星，魏荀静静望着苏晓，忽然感受到什么，他的视线终于朝温晴这边望来。

　　少年的眸子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冷感，他静静望了温晴数秒，神色中带着缥缈的愠色，却什么也没说，转而转身离开，连分给苏晓一个眼神都没有。

　　卢星气急败坏，扶着腰站起来，对苏晓告状：“班主任，魏荀实在太过分了，您要重重的惩罚他！”

　　苏晓抿唇不语，只自顾自检查卢星后背有没有外伤。

　　温晴坐着轮椅靠近卢星他们，抬头望着卢星，问：“那你抽烟，暗恋女同学怎么惩罚？”

　　卢星这才注意到班主任身后竟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漂亮女孩儿，脑子里还什么想法都没成形，脸蛋却率先红了，一双双眼皮大眼睛再次望向温晴时，竟然躲躲藏藏的，带着点大男孩儿的害羞。

　　“我......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心虚。

　　“在你讨论苏曼曼同学时。”温晴好心提醒。

　　卢星的脸更红了，“你......你谁啊？”怎么还坐轮椅？怎么这么维护魏荀？

　　温晴没来得及说话。

　　苏晓朝魏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满面愁容，轻吐一口浊气，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做好心理建设，苏晓开始处理卢星的问题，她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生，厉声说：“卢星，抽烟这个问题很严峻，现在我要求你写五千字检讨，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魏荀也抽烟了，您怎么不管？！”卢星有些不服。

　　苏晓稍微沉默了片刻，才好脾气的解释：“你怎么知道我不管？我让你写五千字检讨，你会认识到错误，但是我用同样的办法惩罚魏荀，你觉得这对他有用？”

　　这话把卢星问住了，魏荀什么样，九四班没人不知道，他好像游离于所有的规则之外，没什么可以束缚住他。

　　苏晓说完，她转头看看温晴，依旧带着温晴朝九四班走，卢星低着头乖乖跟在苏晓和温晴身后。

　　他们走到九四班门前，距离上第二节课只有一分钟时间，卢星揉着后背率先走进去，门外苏晓提醒温晴：“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魏荀是咱们班的危险人物，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希望一会儿选座位的时候，你尽量往前坐。”

　　苏晓开门见山，丝毫没说什么漂亮话。

　　温晴见此，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老师是为她好，但是这与她的内心想法背道而驰，温晴内心挣扎片刻，她重新迎上苏晓的目光，轻轻说：“苏老师，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叮铃铃——

　　铃声响起，将温晴的话尽数淹没在嘈杂里，温晴不清楚苏晓到底有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教室里安静下来，苏晓先走进来，学习委员林东恒喊了起立，学生向老师问好后坐下。

　　苏晓进行了简短而深刻的新学期开学讲话，顺势将话题引到温晴身上，“同学们，这学期我们班又来了位新同学，让我们欢迎她的到来。”

　　话落掌声响起，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好奇新同学的模样。

　　没人注意到，此刻坐在最后排的男生难得的支起下巴，也冷冷望着那边，他心情更加不好了。

　　没人想过，新同学会是坐轮椅的，当坐在轮椅上的温晴缓缓走进来时，期待值拉满的人，眼中的光迅速消散，开始和同桌小声接头交耳：“怎么回事？”

　　温晴坦然接受众人各色目光，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揉着细碎耀眼的光芒，直直望向教室最后面的地方，她声音响亮而坚定：“大家好，我叫温晴，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在以后的时光里能和你们相处愉快。”

　　“新同学还挺自信。”有人小声议论，眨眼之间获得其他人的认同。

　　“这就是身残志坚吧，学校真是良苦用心了。”

　　苏晓原本还担心温晴会有心理负担，但是见她可以从容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苏晓也就稍微松了口气，她柔声说：“好了，你可以选个位置坐下来。”

　　话落，所有人都直直望向温晴，九四班一共四十九人，有三张空座位，一个是学委林东恒旁边，另一个是陈璐旁边，最后一个不用想就是魏荀身边了。

　　林东恒的位置最好，正中央第三排面向走廊，而且还挨着大学霸，好学生的学习天堂，只不过林东恒一心只知道学习，为人高傲且无趣，以至于没人愿意跟他一个座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同学肯定会坐在林东恒旁边时，却见新同学的轮椅悄无声息的下了讲台，径直越过林东恒朝后边驶来。

　　原本不抱希望的陈璐不自觉睁大了双眼，一颗小心脏砰砰跳个不行，两年了，她终于要有同桌了！要有同桌了！

　　陈璐内心土拨鼠疯狂尖叫。

　　可是轮椅走到她旁边的时候，还是没停。

　　少年沉郁的目光愈加冰冷，甚至染上狂躁，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刻，温晴的轮椅竟真的停在了魏荀身旁。

　　！！！

　　“天，她是要跟魏荀做同桌？老师没提前跟她打招呼？”

　　“果然新同学一出场就是王炸！”

　　教室瞬间乱哄哄的，迎着苏晓不解困惑的目光，温晴把书包放在腿上，而后打报告：“老师，我想坐在这里。”

　　少女脖颈修长而白皙，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她穿着一中的校服，之前一直披散的长发扎成马尾，俏生生的坐在魏荀身旁。

　　没人知道，少年心跳连连漏跳，连呼吸都变得晦暗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