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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断眉 ...

  •   谢月野冲上去的时候戚雨迟在旁边就已经报了警,因为是在镇上,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
      刘常泓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其实他还好好的,只是酒精发作让他昏昏沉沉。

      谢月野蹲在墙角抽了根烟,垂着眼碰了下戚雨迟小腿。
      “怎么了?”戚雨迟也跟着蹲下。

      谢月野没说话,只是握着他小臂把人转过来。
      戚雨迟穿的衣服是深色,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谢月野拉了下领口,仅仅是这点衣服和皮肤的摩擦就让戚雨迟又嘶了声。

      谢月野手停下,勾着身子从领口往里看。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这里边唯一一盏灯也不怎么亮,暗着暂时看不出什么。

      “可能是破皮了,不怎么流血也疼。”戚雨迟埋着头说。
      他一截后颈弯着,弧度挺好看的,在这么点灯下都白。衣服里面的脊背也是好看,薄薄一层肌肉盖着骨头。

      “那回去再看。”谢月野把他领子放下来,又给他拉了拉衣服,手就搭在他后颈没放下。
      “你呢?”戚雨迟微微偏头,“你身上有伤没?要不我们先去检查一下?”

      “我没事儿,没受伤。”谢月野说。
      “我不信。”戚雨迟手肘往后顶了下摆开他手,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戚雨迟跺了跺脚,才弯腰,手盖在谢月野头顶左右偏偏他的脑袋。

      脸上没伤,戚雨迟还摸了两下,问他疼不疼。
      谢月野笑了,说不疼,真没事儿。

      安静半秒,戚雨迟勾着身子,拉开谢月野衣领上下左右地看。
      刚才打架的时候刘常泓就是摁着他这块儿打的,当时太乱了戚雨迟也没看清楚,就觉得肯定打到了。

      领子快被戚雨迟扒拉得要掉了,谢月野看了眼旁边围着的人,抓了抓戚雨迟手。
      “你想看回去给你看个够好吗?这儿人真的有点多。”

      “靠。”戚雨迟瞬间松了手,四处看了看,又拿自己身子挡着谢月野,给他理了理领口,手掌在他脖子上捂了会儿,“行。”

      警察收拾完现场,康少安和其他师兄师姐也到了,谢月野站起来把烟头摁灭,走上去低着头,叫了一声老师。
      康少安只嗯了下,什么都没说。

      戚雨迟有点担心地望了眼,在谢月野后背戳了戳,谢月野才转过身来朝他摇摇头。
      意思是没事儿。

      做完笔录回去都快十点多了,到了招待所要上楼的时候,康少安叫了声谢月野。
      “你跟我过来。”

      戚雨迟站在楼梯上望着他俩,谢月野走的时候还了推下他手,说:“洗完澡看看你伤。”

      这么半天闹得戚雨迟很累,收拾完他拉了枕头在床边靠着,什么也不想干。
      背上的疼又爬起来,但戚雨迟没管,他手抓着被子,一下一下的。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戚雨迟知道是谢月野。
      他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罐药。

      “刚才村里卫生所的医生过来,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找医生给你拿了药,”谢月野在床边坐下,一条腿折起来放在床上,“起来,我先看看。”
      戚雨迟没说话,膝盖跪在床单上往他这边爬了点,然后背过去坐下。

      乖得谢月野有点儿不习惯了。

      谢月野一只手掀起戚雨迟宽松的睡衣,把衣摆拉到最上面,往他领子里裹了一圈,戚雨迟的整片后背都露出来。

      背上看不出来什么伤,要靠近了在灯下仔细看,才会发现一些小血点和已经划破的皮。

      谢月野拧开那瓶药的盖子的时候衣服往下掉,戚雨迟就反手在后颈自己抓住了。

      药膏是白色的,谢月野挤在棉签上给他涂。
      虽然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但戚雨迟没被人这么碰过背,还是有点不习惯。

      刚开始他就绷紧了身体,背上那层薄薄的肌肉明显,肩胛骨的轮廓也立起来。

      “有点儿凉啊……”戚雨迟小声地说。
      “嗯,”谢月野都感受到了,“是有点,我还拿了一罐青草膏,说这个可以擦你的蚊子包。”

      “哦……”戚雨迟应了声。

      背上处理完了,谢月野收拾了东西,戚雨迟正想放手,谢月野哎了声抬了下他手腕。
      “晾会儿,我去拿个夹子。”

      背后窸窸窣窣地响,戚雨迟只侧了一半不到,眼睛斜斜瞥着。

      谢月野找的夹子是他们平常用来夹文件那种,用上之后戚雨迟就笑了声,把手放下来了撑在身前,让自己坐得舒服点。
      “总算笑了啊,”谢月野把那罐青草膏扔过来,“回来之后我就在想怎么逗你玩儿。”

      戚雨迟把那只罐子刨过来,脚踩在床单上把裤子卷起。
      他埋着头给自己涂,声音也是闷着的,“教授说什么了?”

      谢月野摇摇头,“没说什么。”
      戚雨迟不信,手上动作停了,仰着脸看他:“你骗我。”

      “没有,”谢月野手指插..进他头发捋了两下,“就是说让我以后别太冲动,做事有分寸一点。”

      戚雨迟嗯了一声,抹完了药,又拧好了盖子放回床头柜。

      房间里没人说话,戚雨迟坐回来。
      谢月野的手撑在床上,戚雨迟就碰了碰。

      “我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件事儿。”
      谢月野翻过手,抓住他指尖,顿了顿。
      “什么?”

      “也不算很小吧,”戚雨迟让他扣着,“可能刚上初中,我有点忘了,总之以前我是去找我一个同学玩儿,他家住的地方很偏,我去的时候就遇到那种打人的。”

      谢月野垂眸看着他发顶的小旋,嗯了一声。
      “就是一群可能比我大点儿的小屁孩在打一个应该比我小点儿的小孩,下手可狠了,都是男生。”戚雨迟一边说一边在想当时的场景。

      其实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记忆多少模糊了,但无奈这件事实在刺激。
      三五好几个,戚雨迟就一个刚上初中的人,打人的看起来都是高中生了。
      可惜他们遇到的戚雨迟从小就虎,他就在旁边垃圾桶捡了根扫把上掰下来不要了的长木棍,哆哆嗦嗦地竟然也敢真的冲上去。

      “所以你去帮忙了。”谢月野这句话甚至不是疑问的语气。
      戚雨迟啊了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时候小,但是又觉得自己长大了,你懂吧?中二时期总有点正义感在身上。”

      他听谢月野没说话,就给自己找补:“我知道当时是有点冲动,但是我看他们手里也没东西,而且那群人应该就是吓他,看到我一来骂了几句就走了,一个弟弟也太可怜了……”
      “是弟弟啊?”谢月野听到这儿问了一句。

      “是啊,”戚雨迟眨了眨眼,“过去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挨着墙角坐,头低着的,我觉得他应该没我高吧。”

      那天天气不好,但是也没有下雨,阴的。
      那小孩儿抬眼看戚雨迟的时候戚雨迟都被吓到了,他满额头都是血,随便抬手一抹就作数了。
      戚雨迟看着他站起来,瘦得跟竹竿似的人,头也不回地走掉。

      “之后去了警察局做笔录,我当时还觉得没什么,还觉得自己爽了,以前脑子里做梦的事儿全实现了,但是很快我爸爸妈妈就来了,我妈真的对我特别好,她从小惯我惯到大的,那天差点动手打我,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又抱着我说我很勇敢,她为我骄傲。”戚雨迟下巴撑在膝盖上,但是眼睛抬起来看谢月野。

      “刚才我突然明白我妈怎么想的了,”戚雨迟又低下眼,“真的……以后一定要心里留点数,虽然刘常泓先动手而且还狠,但他一个喝了酒的人,手里也没东西,我们带着满满先走就好了。”
      “我知道你打得过,但是打得过也不代表不会受伤。”

      谢月野嗯了一声。

      戚雨迟坐下来,甩开他手,扬了扬下巴,“你怎么回事儿啊?就嗯一下。”
      “我知道了,”谢月野低声说,“我错了,真的,不会有下次。”

      戚雨迟也没正经说过谁,说完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只好摆摆手。
      “哎好吧你知道就好,”戚雨迟搓搓头发,额头在谢月野手臂上抵了抵,“这件事会怎么解决?”

      谢月野脊背弯着,“先看看能不能起诉,不行的话,反家庭暴力法、治安处罚法,检察院法院公安,妇联,村委会,一直管下去。”
      半晌,戚雨迟嗯了一声。

      “以前我也想象过,假如我真的在现实里遇到需要法律帮助的人了我会是什么感觉,我之前一直觉得我会很开心,会很兴奋,因为我学到的东西终于有用。”
      他缓缓说着,“但是今天……我觉得我被上了一课。我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就是说,法官和律师的共同点都是从事法律工作,都会与普通市民相遇在他们一生中最重要且最艰难的时刻。[1]”

      “现在我理解这句话了,我之前的敬畏感还不够。”
      戚雨迟动了下,脑袋仰了仰,突然想到:“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2]”

      他知道谢月野一定也知道这句法谚。

      “师兄,你死过吗?”

      谢月野垂着眸子,薄唇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死过。”

      两人眸光相接,对视了几秒。
      戚雨迟先眨眼,忽然不想聊这个话题,摇摇脑袋,抬手碰了下谢月野眉毛,语气很轻:“原来是这个感觉。”

      他收了脚,蹲在床上用指腹摸断的那边,这里其实是被一条很淡的伤痕分开的。
      有些事情好像就摆在他面前,但戚雨迟没有问,只是偏头,跟着自己指腹慢慢看他。

      谢月野不避着他眼神,没什么好躲的,但是戚雨迟越看越难受。

      这是一种无声但默契的难过。

      戚雨迟手指还搭着他眉毛,手腕那一截靠着他脸,谢月野忽然低眼凑上来,抬手握住他小臂,嘴唇几乎贴到戚雨迟清瘦的手腕。
      这么一怔,戚雨迟手指颤抖着盖在他脸上。

      谢月野只是轻轻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吸气声,“你身上这个味道好像橙子。”
      “哦,就说这个啊?”戚雨迟勾着手指划了下他很短的头发,“那你多闻闻呢?我平常就喜欢用橙子味儿的洗衣液,橙子味儿的沐浴露。”

      谢月野闭了下眼,这次是真笑起来。
      他手一撑就坐直了,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戚雨迟也倒回去,谢月野站起来坐到自己床上,按墙壁上的开关,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睡了吗?”戚雨迟问。
      “嗯。”谢月野掀开被子躺下来,身子朝着戚雨迟这边。

      说着要睡觉,戚雨迟却不怎么踏实。
      脑子里先是冒出刘常泓和张莲庆,又冒出谢月野失控的样子,最后兜兜转转回到谢月野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死过。”

      第二天他们先去看了满满,这孩子在老师办公室里等他们。

      戚雨迟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问他好点儿没,满满点了点头,又犹犹豫豫的。
      “想问什么?”戚雨迟看着他,“和我说呗。”

      “我爸爸妈妈会怎么样?”满满问。

      戚雨迟摸摸他头发,“你也不希望爸爸总是打妈妈对不对?”
      满满点点头。
      “我们在保护你们,你相信吗?”

      满满眨着眼。

      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点黑,身上穿着校服,左胸印了一行学校的名字。
      他手上常常有伤口,指腹被磨得粗粝,他能跑得很快,帮家里做绝大多数的活,他懂得保护家人,能判断是非对错。

      可是他才十岁,好像已经背负一个既定的命运。

      戚雨迟没有想过能从满满这里听到什么,可是满满望着他,认真地问:“哥哥你也是学生吗?”
      “对,我是大学生。”戚雨迟说。

      “我也能读大学吗?”满满揪着自己衣摆,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是很能站得住,他身子有些摇晃,头低着,眼睛却向上看。
      “当然可以,只要努力学习你就可以,”戚雨迟给他拉了拉校服的衣领。

      “昨天晚上害怕吗?”谢月野问。

      满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纠结地看了眼他们,又盯着脚下的地,摆了摆脑袋。
      片刻之后他肩膀耸了耸,抬起手在眼皮上搓了一下。

      “我、我……”满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的声音很小孩儿,处在那种不太能控制自己音色的阶段,脆生生的。

      戚雨迟浑身上下摸了一通没找到纸巾,还是从谢月野那里接过一张,满满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想说话但是被哽咽在喉咙里,最后只做了个口型。
      “我害怕。”

      戚雨迟骤然鼻酸,握着他的肩膀不断地拍。
      “没事儿的,我们走了之后别的叔叔阿姨都会照顾你,以后你不会再被打了,而且我相信你在很快地长大。”

      满满抽泣着连连点头,眉毛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他却用力地吸着鼻子呼吸舒展五官。
      “我不会哭的,”满满挂着眼泪努力笑,笑着又一顿一顿地打哭嗝,“我会、保护好我自己,还有妈妈……”

      走出学校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太阳也完全升起,初生的光线沿着街道洒下来。
      戚雨迟给谢月野扔了颗糖,还是橙子味儿。

      他自己先剥开了,扔进嘴里含着,说话不是特别清楚,“有点儿酸甜……哎我刚才差点儿被酸哭了。”
      谢月野停下脚步,侧身看着戚雨迟,一只手揣在裤子兜里,另一只手微微张开。

      戚雨迟笑了下,一步靠上去抱着谢月野,谢月野的手也横过来揽着他。
      望着这条狭长的街道,谢月野偏头在他耳朵上面的头发抵了抵。

      “我们都别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日]秋山贤三:《法官因何错判》,曾玉婷、魏磊杰译,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1页
    [2]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引自法谚
    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是他认识到深信不疑的法律并不代表正义,然后他在自己的正义中复活。第二次,是他为自己谋私利的个体那部分死去,剩余的部分在群体利益中继续存在。第三次,他否定群体,热血再次为群体中的个人而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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