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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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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农历八月十七,传统中秋节日刚刚结束,南国的天气已变得逐渐冷,早晚更是丝丝寒意。尤记得往年,家里正是秋收农忙时节,父母这时候要把玉米摘了,玉米棒子去掉□□,晒上一段时间,打磨成粉,做为一年早餐的主食,把花生,红薯用农用车,一车车装满载回家,或做为辅食或做为经济作为卖了贴补家用,而玉米秸秆,花生红薯叶则码成垛,储备成家畜过冬的粮食。秋对于农村无疑是收获的季节,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说,你父亲现在恢复还好,在家里正常修养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处理了一些琐事,才真正感觉,轻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今年的七八月,我像打仗一样,来返于南京,郑州,登封人民医院,郑州一五三医院,登封社保局。
8月20日下午,正在上班,母亲打电话过来,问我干嘛,我说上班,然后她欲言又止的语气,我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半天,直到我提高语气,问说究竟你什么事,她才谨慎了说了:你父亲生病了,比较严重,又不肯去医院,我没有办法了。语气有哭腔。我心里一愣,和我预感的一样。父亲8岁奶奶去世,初中二年级品学兼优,然而因为贫困,爷爷觉得他可以做农活,可以减轻家里负担了,让其辍学,由此开始了农民生活的大半生,终日劳作于农田,四季农忙在家,偶尔打零散的工。从我能够记忆事情开始,他就为每年农作物的肥料钱发愁,为孩子的上学书费发愁,为一年四季几个过节费发愁。有时候和村里几个熟悉的人,一起,两只手熟练的用废纸片卷抽着田里晒干的烟叶,大声的说笑,都是是我记忆深处抹不去的影子。
一个普普通通通的农民,千千万万农村农民的一个缩影吗。但疾病不会因为贫穷,因为农民,就选择远离。生活从不相信眼泪,一直都是。
02年我高中,父亲胆囊结石,我周末回家,赶着驴车,载他去乡村医生看病,路上偶尔碰到一个乡邻,问干什么呢,他边凝重\"\"生病了,去看病。别人\"咦,咋会事\",便没有下文。每遇到一个,便这么重复着,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心里莫名的火蹭蹭直上,没人的时候,我突然大声的说,\"\"你别说生病了行吗?让别人可怜你同情你吗?他可能有点震惊的看着我。一边紧捂疼痛难忍的肚子。
他疼痛的无法走路,担心花钱,不敢去市区医院看病,就这么来回在乡镇医院折腾了好多天,终究没有看好,最后还是去市区,借了钱两千块钱,做了胆囊切除。
09年我大学毕业第二年,6月份,把他带到了身边,给项目经理汇报了下,安排他做了简单的看工地的活,干了一个月,他结石复发,在浙江嘉兴做了T管,终究是没办法工作了,让他回家修养,九月的一天,我正在桥梁预制场,爬进梁板腹部检查质量,电话响起来了,一个叔叔打过来,说,阳,你父亲住院了,我头嗡的一响,刚做了手术,结石又来了。
我咨询嘉兴的医生,医生说没事,过来在处理消炎下就行,我让母亲把电话咨询郑州153医院接诊医生,153医院医生坚持,必须立刻手术,胆总管结石。我犹豫了很久,请假赶往郑州,嘉兴的医生再次语气坚决的说,我再强调一次,不要再轻易动手术了。我再赶回郑州的火车上,嗯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赶到郑州153医院和医生沟通,医生拿出检查的片子,耐心的讲了利害关系,说嘉兴手术没有做彻底,你父亲体质是产生结石的体制,片子很明显,有新的结石产生,综合考虑,我们要做Roux-en-y吻合术,这个手术直接把石头排入直肠,以后有小石头一般也会排除。我和嘉兴的医生沟通,他说他们医院也可以做这种手术…我不敢轻易决定,拜托一个朋友去河南省人民医院,咨询一个专家,给他看刚检查的片子,问他是否要动手术,老专家看了下,严谨的说了句,按照片子显示,必须动。
决定动手术了,推父亲进手术室那一刻,母亲眼泪一直掉个不停。
一个多小时手术,医生说手术还算顺利,不过他短期内做了两次手术,体内器官粘结严重,需要好好修养了,同时给我展示取出来的石头,并说了医嘱,再次强调Roux-en-y吻合术的利弊,可以解决一般的结石,但极易返流,肠内细菌容易上行感染,需要经常消炎,这次手术后,父亲每天要吃药抗炎,不仅如此,一年三番五次,更要挂水一段时间。他为了给我们减轻负担,自己赚些营养费,和母亲先后在郑州电厂,医学院打扫卫生,做些零散的活。而这次母亲告诉我,父亲不想看了,坚决不去医院,想就此,了却一生。
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流。
毕业这么多年,因为工作在外地,能陪他们时间实在有限,一年难得回老家看望他们一次,除了春节给他们打一些钱,基本都是三两个月一次电话,知道他们工作也辛苦,一天难得睡几个小时,无论寒暑每天都要凌晨四点半赶公交,去挣一个月一千八百的辛苦费。
养儿防老,儿子在哪里?天枰的一端我的抱怨,记忆里的贫困,我的怨恨,父亲在我初三的暑假,卷着汗烟,说:“给你商量个事,你别上学了,在家里种田吧。”我倔强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你别给我说话。”而天枰的另一端,父亲两个字,瞬间倾斜。
父母老了,老在我的不经意间,老在我记忆的抱怨中。
23号我请了探亲假,赶上学生往返的高峰,刷了七八个小时没有买到票,通过黄牛,勉强挤进一趟车,站了九个小时,终于赶回来,期间和母亲通话,母亲一直流泪,束手无措,父亲不想看了,先把十几年攒的一些钱留给母亲,怕自己再花了钱,没有把病看好,09年手术后,反复感染,觉的没办法医治了,担心最后落的人财两空。
直到他疼的无法忍受,母亲强拉他到登封市人民医院,拍片,CY公式似的一些列检查下来,医生没有多少技术手段,他一直那么疼着,白天晚上没有办法休息,要放弃治疗,我办理了转院申请,准备转郑州153医院,父亲说,想最后回去看看村了,母亲听了这话眼泪一直留着,我埋怨他不够坚强,转过身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这些年,忽略了他们太多感受。
他们真的老了,再也不是哪个可以在我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给我坚强,学习考试的时候给我鼓励,扁担撑不起来时候,给我扶一把的父母了,我早应该承担照顾他们这份责任,和对自己孩子一样,应该成为他们的港湾,接过他曾经大山般的对我存在,成为那山和港湾。像我和哥哥小时候一样,父亲去做农活,挑着两个篓框,一边是我,一边是我哥。
在连夜赶往153医院的路上,我开着车,父亲和母亲坐在后座,父亲找了一个使自己舒服的姿势躺着,一路上,间或回忆,有时沉默。汽车在高速上呼哧而过,车内我和父母三个人,那一瞬间,我感觉这是我的一半世界,除了另一半世界,似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生活原本简单。
张爱玲说,人到中年,一觉醒来,发现周边都是依靠你的人,而没有一个你可以依靠的人。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庭的顶梁柱
赶到郑州三环153医院,里面的情景何曾熟悉,09年但现在,转瞬间,九年过去了。挂号,住院,检查,一路马不停蹄,医生看过片子,严肃告诉我,情况非常不乐观,要立刻住院,一般的消炎药无效,他胸腔和肺部感染严重,要用上最好的抗生素消炎,并质问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说病人应该抗了很长时间了,这种疼痛很难忍受的。让我联系人购买血白蛋白,如果从医院渠道,相对比较贵,自己找人,会相对便宜,而且无法走新农合进行报销,说父亲所有指标几乎和败血症一个样,一级护理,呼吸氧气,24小时监护血压脉搏。
他还是疼,似乎疼痛逐渐的减弱,然而仍然无法睡眠,全身浮肿,嘴唇发紫,他要放弃治疗,和母亲交代后事,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却不敢轻言放弃,像他曾经鼓励我一样,我告诉他,不是什么发病,相信可以治疗,说治好了,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我打算接你们去南京。他摇摇头,声音轻微的张动干裂发紫的嘴唇:\"不干了,不想干了,想歇歇。外面干活,不愿意受委屈,有一次在一个病房里打扫卫生,房间里有一对兄弟在照顾他们的爸爸住院,他们边聊天边吃西瓜,把西瓜皮和西瓜籽丢的满地都是,第一次我把西瓜皮和西瓜籽扫起来放进垃圾桶,把西瓜汁地拖了下,回头去别的病房打扫卫生,结果再到这个病房,西瓜皮又是满地。忍不住对那对兄弟说:你们把吃掉的西瓜皮和西瓜籽放进垃圾袋子里,然后放一边,我过来好收拾。没想到,他们其中一个说,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都做了,要你们干什么?我实在气不过,告诉了清洁卫生的主管,说辞职不干了。主管问为什么,我就把过程解释了。主管二话没说,一起找这对兄弟,说你们出院,把你爸带走,我带你们办理出院手续,我们医院不接待你们这样的人,接受不起。兄弟两个和病人一句话没敢吱声。他停顿了下,继续说,如果没有主管给他出气,他心里的委屈怎么办?始终无法排解。靠自己双手生活,不偷不抢,不愿意再看别人脸色。
我如鲠在喉,感觉心里堵的慌。
我和母亲时刻陪着他,坚持了两天,医生说可以穿刺试试,不敢确保,终于29日上午,等了两个小时后,排队穿刺,在忐忑中等了一个小时医生说,一切顺利,胸腔和腹部都是脓包,56公斤体重,13天没有饮食,居然放出来2000ml脓液,医生说,为什么不早点来医生,他也不用这么受罪。再晚来几天,医院都不会接收了。
穿刺结束,父亲的疼痛很快有了缓解,母亲立刻笑了,而转过身,我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他们真的老了,老的不再珍惜生命,蝼蚁尚且偷生,亲人却宁愿放弃治疗想给孩子减轻负担,这是孩子的责任吧。消炎,止痛,补充抗体,一天几乎都在挂水,先后买了三十支白蛋白,逐渐病情稳定了。穿刺得管子,再流出3000ml胆汁和脓的混合体后,父亲身体各项指标逐渐的好转,他有了生的希望,心态精神变得积极了。
我探亲假结束前,把出院程序,报销流程,注意事项反复告诉母亲,让她记牢,赶回另一半世界。
电话里,听到母亲说父亲身体状况,一个月后,两个插管去医院去除,慢慢调养就可以了,这次终于可以放宽心,暂时喘口气。
中国式的父母,尽管新农合已经最大程度的保证农村医疗,还有不少父母却更愿意牺牲自己成就子女。父母在,不远行,然即使再远,更有血脉相连的亲情在,怎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