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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11 ...

  •   08.
      金泉去世了。在天德六年冬。
      一席素衣的金沅戴着孝,跪在灵位前。未及弱冠的小公子早已褪去了顽劣与青涩,挺直的脊背现今属于一个心志坚定的少年。只是他眼眶的红三天以来从未消退,泪干了,再禁不住寒风吹拂。
      “子文......”陆听秋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将食盒放在冰凉的地上,“夜已深,这么多日令尊大人想必早已明了你的孝心,还是吃些东西罢,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白白教夫人担忧。”
      金沅侧头看他,薄唇翕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陆听秋叹了口气,解下大氅搭在少年肩头。踌躇了片刻,他半跪下来,欲为那人系上缎带,却不料被小公子扣住了手腕:“先生......这恐怕不合纲常,真是折煞我。”
      嗓音是哑的,或许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真是......教人心疼。
      垂眼看去,眼前人淡然的眼神里写满炽热的情愫。窗外一天一地的雪纷纷扬扬,触地无声,只有从枝头滑落的刹那,会扑簌簌地一诉衷肠。
      陆听秋抬手覆上少年的面颊,划过好看的眉眼,最终停驻在眼尾,轻轻按了按,喃喃道:“眼睛都哭红了,还说这些做甚么。”
      手腕上的力蓦然松了,金沅颤声道:“先生逾矩了。”
      陆听秋唇线紧绷着不再开口,起身走了出去。他的步伐极慢,像是在哀悼世间所有的悲喜。
      先生......
      先生的背影太单薄,像是被寒风朔雪打得生疼。青年的目光缱绻在他身上,很久很久。

      09.
      守灵之日已毕,所有事情似乎都回到了正轨。正如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金沅和陆听秋,还是师徒。
      只能如此,本该如此。
      陆听秋再未像冬日那般失态,金沅也乖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载载光阴悄然流逝,少年就像抽芽的枝条,在这个春日肆意生长。眉眼舒展,顾盼之间,常引得几家小姐脸红心跳。
      这日庙会,十里长街张灯结彩,男女老少来往穿梭,好不热闹。
      “子文,今日无事,我们去庙会如何?”陆听秋停下手中狼毫笔,看着金沅忙碌的身影。
      金沅摆弄着新折的桃枝插/入花瓶,闻言笑了下:“从前先生不是最不喜哄闹之所吗?”
      陆听秋也笑,心底泛上苦涩:“是啊,那是从前,如今太多东西已经变了。”
      从前,从前。
      他们再回不去从前。
      金沅不能再借口害怕钻入他的怀,他也不能再抚摸金沅的发。
      数年前的那个冬日,像一条暧昧又冷漠的河,似乎将他们拉近了,然后又推开,成为横亘在他们记忆里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们终是去了庙会。
      金沅笑着,明月映在他眼底,闪着光。陆听秋再不敢看进他的眼,只是说着:“当心些,跟紧我。”
      长街两旁的商铺一字排开,五花八门的精巧玩意、香气扑鼻的小点心、女子的钗环首饰......许久不曾逛过庙会,好在这些确是司空见惯的,只不过比从前种类繁多,真教人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来才好。
      “先生。”金沅突然拍一下陆听秋的肩,“你看这个。”
      鼓乐声蓦然大了起来,喧嚣嘈杂,而长街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声响气味交杂,陆听秋听不清少年的声音。于是他感到金沅的手慢慢握住了他的,带着夜风的凉意,把细长的木簪塞进来。
      “送你的,先生。”金沅贴近他的耳朵说,笑意盈了满眼。
      耳畔的气息是热的,连带着手中包银的木簪也热了起来,胸腔鼓噪着炽烈的痒,一时间连手腕都发颤。
      “...多谢。”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所幸热闹的街市是最好的遮掩,他垂下眼,将木簪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

      “尔等何人,竟在此非礼民女?”陆听秋喝道。
      窄巷中的恶徒闻言看去,一书生打扮的男子立于月光之下,高挺的鼻梁使他整张脸看上去清秀又冷冽。
      回过神来的民家小姐紧紧抓着堪堪散开的衣襟,瞅准时机踉踉跄跄地逃脱。
      被搅扰了好事的恶徒三角眼一瞪,上前作势要打。陆听秋却好似没将他放在眼里,拳至眼前才稍稍避了一避,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鼓乐声蓦然高亢,月色颤动,明晃晃地教人看不真切那书生的面容。
      拳慢慢收住,变成挑起陆听秋下巴的指:“那便非礼你。”
      陆听秋只觉得一阵恶寒,耳畔是男人浑浊的狞笑。

      “先生?”金沅回首,却见人流来来往往,朦胧的月色映在他们脸上,照出容貌各异的面庞。身侧的位置不知何时已不见了陆听秋,不久前交错的指尖好似还留着那人的温度。满腔热烈慢慢冷却,但心跳得那样快,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车轿往来穿梭,有富贵人家的仆役开道。长街吵嚷,好像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金沅拧紧了眉,疯也似地奔走。不知为什么,心慌意乱。
      先生或许只是停驻在哪里,被新鲜物什吸引?或许只是一时被人流冲散?又或许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试图宽慰自己,可还是心悸得厉害。
      此时一个身影跌撞进他的怀里——正是那位民家小姐,发髻微散,一缕鬓发半掩着眸子,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救救那位公子......”她颤声道,眼底藏着些哀求的希冀。
      不知怎的,金沅就是觉得她指的是陆听秋。

      “你......住手......”陆听秋勉强抑制住恶心的情绪,试图大声呼救,却不料被恶徒掩住口鼻。那人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试图挑开他的衣襟。
      陆听秋阖上双眼,缺氧的感觉令他几乎窒息。而在这种绝望将他一点一点侵蚀的黑暗中,他又想起金沅的笑容和柔软的发。
      我真的无可救药。他想。整日想着这些不伦之事,难怪今日遭了报应。
      意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口鼻的桎梏也不见了。睁开眼,入眼是金沅与恶徒打斗的模样,好像从天而降的天神。然后天神跌跌撞撞扑过来,强硬地揽他入怀。
      腰间是金沅的手,温柔而有力。一个短暂的拥抱之后,他听见他说:“先生,我们回家。”

      10.
      案几上的蜡烛几乎燃尽了,流下许多烛泪来。门被猛地推开,夜晚的风探进来,烛火摇了摇,灭了。
      黑暗里,一双人影纠缠着进入室内,衣料摩擦声里交杂着二人的喘/息。
      室内极静,喘/息声更显得暧昧难明。
      “先生...你真是教我担心。”金沅定定地望进陆听秋的眼。而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双极亮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被自己圈进墙角的人。
      陆听秋抬首。视线交错。他不忍再看见他眼尾的红,偏开了头:“我是误打误撞看见恶徒非礼女子......”
      他蓦然缄口。因为金沅的前额抵住了他的。这么近的距离,连气息都可以交换。
      金沅沉默着,轻轻蹭了一下先生。好像一个胆怯的试探,只等着被推开的瞬间。
      可陆听秋没有。他只是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犹豫着抬手抚了抚金沅的背,轻轻环住。
      像是一个拥抱的样子。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醉酒的金沅受到陆听秋以一己私心赠与的拥抱和安抚。或是那个雨天,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与保护。
      锁住真心的匣子好像突然打开了,心脏鼓噪着亲近、叫嚣着占有,一切都即将失控。
      金沅吻了陆听秋。真真正正的吻。
      双唇相触的瞬间,陆听秋身躯僵了僵,却没有躲开。
      谁不曾为对方心律不齐?谁又敢说未曾心动?
      既来之则安之。陆听秋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像是一下子泄了气。他觉得好累,就想如此沉沦。
      柔软的舌探进他的口腔,掠夺着他的气息。此时此刻,场景变换,是不同人攫取他的呼吸,他却甘之如饴。没有反感,不曾恶心,好像他们生来便应该相爱。他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如果......
      “先生,我们......?”
      金沅的吻落在锁骨,像一种明晃晃的暗示。陆听秋闭了闭已然濡湿的眼。
      他在想,墙上悬着的圣人像,可否不论他们颠覆三纲五常?
      可他又想,今夜顺从本心,坦然相爱。

      11.
      “先生...我喜欢你。”从前的少年如今身材颀长,俊美朗目,笑起来的时候像蜜糖,搅得人心中酸酸涩涩,泛起带着苦味的甜。
      就当是一场大梦,暂时耽溺其中,也挺好。
      陆听秋沉浸在思绪中,未曾觉察晨曦一点一点透进来,照亮了庄严肃穆的圣人像。
      “先生。”好听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陆听秋止不住地轻颤了下。他昨夜唤了太多次,这个简单的称呼好似也变了味,敏感而暧昧。
      金沅挽起陆听秋的发,包银木簪插/入发间,别具风情。
      陆听秋没有回头。他凝视着圣人像,压抑着心中隐忧,缓缓开口:“子文,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没用问句。但金沅偏偏就听出了他的怀疑与动摇。
      他顺着陆听秋的目光看去,圣人像就好像扼住咽喉的枷锁,带着无形的力量,用纲常伦理禁锢众生。
      于是金沅笑了一下,牵起先生的手,轻吻落在他指尖:“圣人教诲永世不敢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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