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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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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院满目的猩红与院中的死寂格格不入。
刚从书阁退下的张管家满头冷汗,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王妃娘娘因为他的一叠桃子凉糕遭到王爷的厌弃,回风临院便成了这幅将死的模样,论起来,他是半个凶手啊!
榻上安静睡着一个女子,安静到几乎无法看到她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脯。一张漂亮的脸蛋惨白无色,双腿伸直并拢,两手交叠在腹上,看得温霁汗毛倒竖,这简直是死人入棺时候的睡姿!
温霁只看女子一眼便知道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用帕子隔着,直接手把捏住她的脉搏。
李惊澜看到温霁把了脉,半晌,放下来,踌躇一会儿,又把了一次,似乎没能琢磨到什么,再神情紧张地收回。
来来去去三四次。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跳动的次数和间隔都正常,却细若游丝,游若虚无。她身上并无中毒,除了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之外,完全是一个正常康健之人。我竟无法断定是什么导致她这副模样,做不到对症下药……她的脉搏的跳动越来越浅,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温霁自言自语一般道出实情,说到后面,他竟被自己的话语惊到。
“她回来之后见过什么人?”李惊澜问。
阿一和阿四都咬定她一直在风临院,没见过任何人。
他知道了她今日一切行踪,其实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知怎的,他下意识还要确认一番。
莫非这间谍有别的法子连通外界进行联络?
“断澜,你无需再怀疑什么,这个情况,应当是她自身体质造成的,和他人无关。”
张管家松了一口气,府中无内应就好。然而一颗心还是为王妃娘娘揪着。
李惊澜看着榻上面色苍白,却神情恬淡的女子。
他见过太多死人。忽然觉得她与他见过的死人都不太一样。
若她真死了,那她死得实在是太过平静安然,甚至还有些不属于凡尘的美丽。
“断澜,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别的办法。她体质特殊,倘若按照民间志怪的说法,怕是她魂魄离了体,不在身上。她叫什么名字?尝试呼唤她的名字,或许……能把她的魂儿叫回来。”
前半刻还疯魔一样不知廉耻地大喊大叫。后半刻却生死不知。
如若她没有让阿一去见他,阿一不会回风临院传话,也不会知道她如此模样。
忽然之间的变故,在时间上多么凑巧。
她怎会甘心不为人知地死去?像是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一场戏,算好了阿一会将他和温霁请来看戏,以此博得所有人的同情。然后,再在适时的情况下醒来,别人只会以为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愈加怜惜,不予深究。
李惊澜心中了然。饶是叶清浅脸上比纸还苍白,饶是她脉搏都快捏不到了,他的心仿佛铜墙铁壁,没什么感触。
温霁急切地看着他。
李惊澜墨眸深沉,藏着寒潭,嘴角噙着冷笑,一字一句地道:“叶、清、浅。”
在温霁看来,喊魂术是一个奇迹,真的把女子的魂喊回来了!
叶清浅听到男主的呼唤,心中捧着一个要活下去的信念,终于睁开眼。
迷乱的视线甫一撞上李惊澜的,她险些被此人冰冷如刀的眼色吓晕过去。
李惊澜眼底怒火难遏,他明知道这是小间谍摆的一场局,却还是中了计,白白浪费了一个晌午的时间。
他拂袖就走。
叶清浅惊惶,拼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攥住他的衣袖角,额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带着难以遏制的哭腔:“王爷,你……你能不能信我这一次?你若相信我,我会好起来。”
然而,声音细微,不知道李惊澜听不听得清。
感觉衣袖马上要离开自己的掌心,叶清浅依旧死死不松手,饶是身体被拖着往外,她也不死心,又喘了几口气,很艰难地道:“朝中看似不站队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大皇子的人,他儿子在军营当左翼卫长,家中来信的时候与人商议被我听到……当时我还小,不敢告诉任何人……王爷若不信……大可派人查一查……”
原主五岁时,娘亲因病离世。然而娘亲丧期未过,父亲叶厉被一道圣旨派去驻守边关。小叶清浅一下子没了娘,没了爹,疼爱她的祖母也一直在边关没有回京,府中只有偏执阴冷,喜欢狠掐庶妹手臂的云姨娘。
小叶清浅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她声也不敢出,偷偷藏在父亲放置兵书的马车里,就这么被大军护送着出了京城,在边关养了十年。前年父亲兵权被削,得了个大将军的闲职,回京中任职,她才跟着回来。
边关的事,李惊澜平时插不了手。何况在当时,李惊澜还只是个亲王,没有监国摄政之权。叶清浅说出边关记载过的剧情,他无法怀疑她什么,要查,也有据可依。
除了这个,叶清浅不敢再说别的,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就像人回光返照,说完,她无力松手,洁白细腻的柔荑狠狠磕在床榻边角,她有气无力地拧着眉,手腕上当即青紫一片。
李惊澜生性多疑,若她说的东西多了,就得撒谎去圆,然而谎言哪能骗得过摄政王,他只要稍稍一查便知道她说的东西是否属实。到时候引火上身,只会让她更加难以获取此人的信任。
听天由命吧。
死了就死了,死了算了,死了清净,死了一了百了。姑奶奶还不高兴成天为生存奔波。
虽是这么嘴硬的想着,她眼角顺着滑落清润的泪花,像断了线的珠子。
叶清浅没有扯着他的衣袖,李惊澜的步子反而不再动。
温霁又把了一次叶清浅的脉,发现她的脉象短时间内更加惨淡。
他叹气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风临院。这个意思,断澜应当明白。
准备后事吧。
张管家出去送客,追上温霁的脚步。王爷不在乎,可他得替王妃娘娘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怎么能死得这么离奇,连温先生都束手无策呢?
李惊澜不带温度的视线扫过她委屈绝望的脸蛋。他的确思索了一番叶清浅所说的。兵部尚书蒋放为官二十余年,一身清白,从不站队,此次贪污案,他也接受了盘查,然而就连梅永都没查出来他有什么异样。
叶清浅的话倒让他想起了一个被遗漏的线索。
贪污案中被处斩的江东左巡抚、山西监察使,都是曾经蒋放一手举荐的。而这两人,是大皇子的心腹。
好一个蒋放。
叶清浅身上不痛不痒,只是呼吸困难,像鼻子底下被人捂了十层布一样,好用力才能进一口气。
她大口呼吸,反向拱起腰身,双脚在被褥上滑来滑去,看起来难受极了,像一条脱离了水的鱼儿。
李惊澜从不会心疼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如何狼狈。
不过,信她一次,并非不可。何况,他心里已然有了一番计较——他信了。
【宿主贤能值+5。】
鼻子涌入大量新鲜的空气,叶清浅险些被一口口水呛死。
她咳嗽好一阵,停下来时,比纸还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只要演技到位,的确什么都可以装得很像。只是……她的脸色变化骗不了他的眼睛,一个人的脸色,短时间变化这么快,超出他的见知了。
他还记得她说:你若相信我,我会好起来。
很快,李惊澜抹掉他心头荒唐的想法,嗬,他竟是糊涂了,被这个小间谍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
“以温霁的个性,被他下了死令的人没死成,往后他每日都会登王府的大门求解。你最好想想如何将他打发。”
“王爷请放心,臣妾一定好好替王爷办事!”
她眼里晶亮闪烁的光芒得好像被实化的希望,对他扬起甜甜的笑意,连双眼都笑弯了。好像前一刻踏进鬼门关口的人不是她。
废话,叶清浅能不开心吗,成功她摸到了增加贤能值的好办法——获得男主的信任。男主信她一次,一下子续了五十个时辰的命!何况男主还给她下达了任务,只要她成功把温霁打发走,他一定会对她有所改观!贤能值不就又到手了吗,嘿嘿!
叶清浅满血复活,趁着李惊澜还没走,她跳下床,把今日的杰作展现给他看。
她大剌剌拉开被子,正红的一片,突兀的白色帕子格外惹眼,最为惹眼的,当属白色帕子上,那星点的血迹。
“为了王爷的名声,臣妾才斗胆做了这个东西,王爷不会怪罪臣妾吧?实在是这个时代有些人爱乱嚼舌根,若王爷不与臣妾同房,他们会胡乱猜测,说王爷与臣妾婚后不和谐,或者说您……那方面……不怎么……嗯嗯……三人成虎,这些流言不得不防啊!不过王爷不要担心!有了这个,看谁还敢乱嚼王爷的舌根。”
她的话和温霁一样多。李惊澜静静看着她像个欢脱的雀鸟一样叽叽喳喳,满脸的邀功炫耀。
不过,要是温霁聒噪说这么多话,他早走了。
他只是耐着性子,听听小间谍口中所说之言,和沂风判断的,有什么区别。
“本王府中的奴才不敢散播这些。”
叶清浅挑眉,优哉游哉地摇了摇头。
“王爷此言差矣。王爷忙于政事,对于无关紧要的小市民生活您定是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几家赌局联合开了个新的赌盘,就赌您大婚七日内会不会与臣妾行周公之礼……”说到这儿,叶清浅竟还脸红了,“甲方赌臣妾独守空闺,乙方赌喜事真成,赌注最低是五两银子。据臣妾所知,这个赌局十分盛大,如今的赌注金已经有十几万两了。最低以五两银子博得十几万的分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赢一场,至少能赢走两年的开销。”
这倒不是叶清浅胡说,原书中,大越国的赌局可是很有意思的。
这个赌局在皇帝的旨意昭告天下时就在筹备,京城百姓纷纷参加。
叶清浅悄咪咪地探了一眼李惊澜,李惊澜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这简直是太好了呀!
求生欲极强的叶清浅无形中被此人鼓励,接着说,“摄政王府的奴才不敢泄露消息,可就不会有人想方设法来打听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一位哲人说过,有五成的利润,就会有人为了它想方设法;若有十成的利润,就会有人为它铤而走险,钻律法的空子,打擦边球;若有几十成、几百成的利润,那些人就敢践踏法律、冒着被绞杀连坐的罪,只为达成目的。此事已成赌局,无论您与臣妾同房与否,都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与其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不如主动把事实摊开给他们瞧,免得那些人惊扰了王爷的清净。王爷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怎好为这些无聊的玩意惊动。”
呵,想他大越国摄政王,竟某天被一个小间谍信誓旦旦上了一课。
他的眸光比夜色还深沉,逆着日光,叶清浅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晦暗的神色。
叶清浅双手背在身后,握着小拳拳,心里紧张极了。她深情又大方地说了那么多话,他竟一点表示都没有,全程连点个头都不带的。
摄政王大佬到底有没有在听?
“那么你呢?大皇子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冒着被本王处以极刑的风险也要嫁给本王。”
叶清浅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臣妾自五岁时就随父亲在金谷关生活,父亲每每教导臣妾,虽非男儿,无法像男子一样顶天立地,也一定要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夫婿。臣妾心中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非王爷莫属。”
这番话,叶清浅硬着头皮说完,努力做出拳拳深情的模样。
虽然她的话有些不害臊了,但是选择男主,是政治正确!
李惊澜心中一片冰冷,小间谍谎言假话信手拈来。叶清浅怕是自己都记不清了,一年前大将军回朝,皇帝命李惊澜与大皇子前去大将军府慰问。她以为能见到大皇子,早就在府门口藏着,然而只有李惊澜一人前去,他看得清楚分明,她所见非心上人,慌忙拨来一片宽阔的芭蕉叶掩住自己。
他讽笑:“本王这双手上过了多少人的性命,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吗?在大越,无数女子闻本王之名色变。你当知道,本王绝非善类,如何顶天立地。”
“什么善类恶类。王爷非善类,臣妾就是好人吗?世间善恶黑白本是同源之水,正邪交错,物极必反。谁有资格来评判善恶?以什么标准来评判善恶?对臣妾来说,世间唯有王爷能护得起臣妾一辈子的平安,王爷便是善者,是臣妾心中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好一个顶天立地好男儿,好一个花言巧语小间谍。
到底是在边关长大的女子,没有边关将士的豁达心思,见惯了生死,胆子倒练大了。为了取信于他,饶是面对生杀大权掌握在手的摄政王,也能做到对答如流。
她分明那般害怕自己,拳头都捏得发白,却还能鼓足勇气对他仰面微笑。纵然那笑意中,一半是虚伪,一半是苦楚。
李惊澜的眼一如既往的平静。一道道看过女子细腻嫩白的肌肤,因害怕而咬红的下唇,还有楚楚可怜透着晶莹的杏眼,纯情而生动。金谷关风大,她还能出落成这般好的皮相,是叶厉捧在掌心娇养的。
然后他走了。
临走前,他扫过大婚时摆盘寓意美好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样样都少了大半。
滴水未进?
小间谍倒是不挑嘴。
小骗子。
他的二十六年,过得无聊乏味。唯一能让他心中有所激荡的,便是杀人。
大皇子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往他府中送了一个他无法随意抹杀的女人,他总得给自家侄子一点面子。
来日方长,他便陪小间谍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