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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1998年我18岁,是某中等职业专科学校96级的学生。
      在应试教育体制之下,学生们按照考试成绩被划分为不同等级。试卷上两条横杠托着的鲜红数字就是判定我们优劣的唯一标准。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学习成绩从小学到初中再到中专,一直没好过。于是,“差生”这个并不光彩的标签我一背就是十几年,如蛆附骨。

      中专以后,父母对我的管教不再似以前严厉。他们终于向现实妥协,承认自己十几年的望子成龙已是奢望。在学校里我也轻松了不少,除了违反纪律时老师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就像禾田里的稗草长势总是好过稻苗,老师们的漠不关心并没有妨碍我的茁壮成长。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心理健康,性取向正常。还有一群同样没多大培养价值的难兄难弟与我为伍。乌鸦落在猪身上——大家一般黑,时间久了,彼此都堕落得心安理得。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寒冷的空气洒进教室,斑斑亮色如一只只疲倦的蝴蝶,落在柚木色的课桌上。
      整个班级安静如电台的播音间,除了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四壁回荡,连尘埃都飞舞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午后、阳光、教室、课本、老师、同学,多少次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美丽画面。
      可实际的景象,却并非你此时的想象。

      讲台上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大红毛衣,上面打着Hermès十几年后才学会的棒针结。他一只脚撑着地面,另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因此而向前倾斜的身体,重心落在右肘和膝盖的连接处。左手反叉腰间,右手翘着兰花,掐着一本破旧的课本。
      这是教我们语文的崔老师,昵称:崔眠。此刻,他正紧锁双眉,全情投入地朗读着课文《雷雨》。文中的不同角色,被他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的声音演绎得惟妙惟肖,但也透着丝丝无法言说的诡异。
      讲台下面,三十几个学生,将近有一半把头缩在军绿色的棉大衣里,如无头僵尸般“死”在课桌上,对于这样的“凄惨”画面,老师们早已熟视无睹。只要不影响课堂纪律,这个被称做“差生”的群体已经是大大地积了功德。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其他人虽也都已困得前仰后合,却因为害怕辱没了“好学生”的名声,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倒下去。

      突然,一阵气体受压迫后急速流动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祥和景象。一双双困顿的眼睛瞬间变得闪亮,纷纷朝声音处望去。
      “是谁?给我站起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崔老师因自己动情的朗读被打断而火冒三丈,可由于还没从鲁侍萍的声音角色中转换过来,仓促中吐出的几个字还带着浓浓的女声腔调。引得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瘦高的男孩儿随着笑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葛峰,你也给我起来!”崔老师又喝道。男孩儿的同桌正幸灾乐祸得忘乎所以,听到喝令之后表情瞬间石化,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
      “哎!你说你们两个,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无聊呢,……”恢复了平静的崔老师责备道。
      一贯的经验告诉我们,崔老师的训导如果以感叹词开头,一定是以下课铃响作为结束。这两个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倒霉孩子,已经让剩下来的课堂时间与曹禺老先生无关了。
      好学生开始翻出课本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差生们也都没了围观的兴致,整理姿势准备重新卧倒。

      “你们,都不如两个圣甲虫。……”崔老师擅长各种修辞,训导中也常有经典语录出现。
      “圣甲虫?”我嘟囔了一句,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却觉得这名字可真不赖。
      我们这个小群体一直缺少个logo。“圣甲虫”三个字不但霸气,还和伟大的 The Beatles相近。我轻轻地推了推前排同学的椅背,椅子上硕大的臀部转了过来。
      “干嘛?”一张大脸不情愿地冲着我,厚厚的嘴唇拖着长音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我身子向前凑了凑,见他的书桌上堆满了过期的饭票,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让一个胖子在这样的时光还精神着。
      “晚上吃啥?”我低声问。
      “土豆、炖、鸡又(肉)!”字间距被拉得老长,声音也低得如蚊放屁,但吐字清晰,重点突出。
      “给我也来一张。”我不容质疑。
      “看看吧!”语气有些无奈。
      “还有,顺便画一个圣甲虫。”
      “圣甲虫?什么玩楞?”
      “我哪儿知道,你想象着画吧,以后这名儿就代表咱哥几个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眨巴眨巴眼睛,转过身去。

      晚饭前,我的书桌上多了两张硬纸片:拿起小的一张,伸直胳膊迎着阳光瞅了瞅,再拿到近处仔细瞧:修改和拼接的技术相当高超,绝对属于高仿级别。
      再拿起大的一张,一只拟人化的虫子身着金甲圣衣站在上面,虽寥寥数笔,倒也神采奕奕威风八面,颇有《七龙珠》的风格。

      那一年,乔丹晃倒拉塞尔投出了宛如绝唱的一球。
      那一年,齐达内在法兰西大球场封王
      那一年,洪水在中国的大地上肆虐而过。
      那一年,谷歌呱呱坠地,百度还在娘胎。我们还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搜索引擎,否则我也不会不知道圣甲虫还有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屎壳螂。

      十几年后,再次翻看尘封已久的旧物。一张纸片从一堆信件之间飘然滑落。看着饭缸儿画的这只虫子十几年不变意气风发的表情,想起那天课堂上,迈克和大尉把一个纸团在课桌上吹来吹去,玩得不亦乐乎,失口发出屁声的情景,不禁宛然一笑,又怅然若失。
      图片和文字可以让一段往事永远定格,可青春却无半刻停留。我们在光阴中奔跑得太快,连记忆都在路途中一点点丢掉。
      如何定义青春呢,现在想来,我们班女生嘴里曾经很流行的两个字还算贴切,那就是“有病”。
      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有病”的,甚至大多数人的青春都是“有病”的。我们常常嘲笑同伴的病态之举,却对自己的病症茫然不知。
      “二胖儿,你没睡醒呢吧?”
      “大狼,你是不是又JB喝多了?”
      “小猴儿,你他娘的刚嗑完药?”
      “疯了,大棍子,你肯定疯了!”
      以上句式常常是我们对同伴们“想象之外的举动”最恰当的形容。
      我们这群患上了青春期综合症的病人,满身都是不可理喻的快乐,忧伤,纯真和迷惘。我们面对赤裸裸的客观世界,竟然产生了那么多如今看来可笑的想法。可等我们痊愈之后,我们才发现,一切关于“病态”的形容词,都比现在的“常态”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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