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百年之后 ...
-
“你恨我吗。”
“……”姜矣的呼吸重了些许，站在她身侧的少年不由看向她。
这位已驻人间百年的剑神，在面对因执念凝聚化形的残魂发问时，竟也是无措的。
须臾，知听得姜矣以一种极为克制却不住发颤的嗓音答道：“恨。”
是恨的。
恨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
世间本就有无数道不尽的话。
大概是恨，百年之后，独身一人。
——
人群熙攘。
少年坐于船舫，一手搭在膝上，时而轻点几下。
“却说那剑神一剑挥下，山河震裂……”
不远处有说书人正激昂论道，桌前坐有几个装着相异的修士。
“……嘁。”其中一人将剑摔在桌上，忿然道：“锁凤台已筑多年，如今事端骤生，也没人管？”
“……你要如何管？众派轮流遣派弟子压制还不行？”
“等等各位，锁凤台一事究竟从何而起？”
众人沉默片晌，还是一个资历深厚的大门弟子开口道。
“当年，明盟堂荒废后，魔主悬河身隐数年后，孤身一人踏遍天下遗境，引得世间动荡不已，那位人皇顾及着她与剑神的关系亦无多问，众派只好重启铸造锁凤台的计划，可她竟及长生天……”
“等等……什么？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址吗。”
“可笑吗，宗族少主，为魔主，却被神眷顾。”
……
“人皇陆朝，不是飞升了吗。”
“是啊，那边的事离我们门派近些，知道的也多些，据说当时在他身边的女亲王林说与怀柔长公主陆明溪争权夺位，至今一人下落不明，一人永垂公主府……”
少年听着无趣，跳下船，竟冲掌心吹了口气，消失在了原地。
在睁眼，已经到了苍山。
一方庭院如旧。
李元诀穿过屏障，轻轻唤了声——
“姜矣。”
姜矣踏空而至，垂眸看他。
看向他时，她略一皱眉，一瞬挥袖抬掌，将他周身之物荡去。
李元诀这才察觉，竟是不知何时染上了魔气。
可姜矣抬手之后，再无动作。
见她并无开口的意思，于是道：“您仍不打算出去看看吗？”
墨袍女子沉默良久，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李元诀两指掐上眉侧。
“天下大乱，锁凤台重现，您……”
“与我何干？”
李元诀叹气：“是与您无关，还是与她无关？”
“她死后，将天地也撒手人寰，您是否有违心中的道？”
姜矣浅色的眸中浮现不满，她复抬腕，梨花纷纷如雪落入她掌中，她淡声道：“苍生即得。”
神本不干预世间。
李元诀见她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本未恼怒，可当白梨撒在他面前时，他不知为何终于抒发出心中愤懑：“那我呢？我是什么？”
“……”
白梨落回地上，姜矣回想了很久，才开口回答他。
“是她留予吾之寄托。”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和世间评价无二。”
沈氏潮生，字悬河，前半生为沈少宗主，后身堕魔族，为朝暮宫主。
李元诀原本就对自己的身世有诸多猜测，她这么一说，也是他对猜测的确认。
姜矣允他见她一面。
前提是收集魔族的令牌。
即便李元诀知晓她已身陨数年，却还是信了。
为了寻得令牌，他踏及过无名的废墟，而且在门前看到了两道虚影。
“这就是你说的，殊皇遗迹？”
其中一名女子对身边的人问道。
另一位女子嗯了一声，道：“上古遗迹内很可能有转移阵，你当心些，若破不了，等我来寻你。”
“哈……”女子惊叹：“你把我当什么了，一碰就碎的瓷盏？”
“我好歹也是魔宫宫主，况且天下阵法，何来我不能破一说，还是——阿矣你，担心我？”
“……”
姜矣没开口，沈潮生便转移话题：“哎，谁在意这些，反正神君已傍我身侧……”
她原本没想从姜矣口中得出答案，为人时尚不得意，成神后又怎会轻易开口？
谁知姜矣却道。
“在意的。”
不在意，便不会回来，不在意，便不会伴此百年。
须臾，虚影消散，紧接着却出现一道新的虚影。
虚影着白衣，似方才半束发的黑衣虚影。
她抬手，眼前遗镜便尽数塌陷。
不知为何，她的背影显得无比孤寂。
待散去后，一块令牌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最后一块令牌，在人间的长公主府。
于是他去见了那位长公主，陆朝的妹妹，陆明溪，他一叹她发白长发命岁将终，二惊她修为不浅灵力极盛。
虽不知她如何看出自己身怀神骨，但在他欲要反击时，陆明溪却像是被灼伤一般，松开了用灵力对自己的桎梏。
陆明溪面上惊异，不可置信，喃喃道：“……魔心？”
魔心是何意？
陆明溪问他寻魔族令牌做什么。
李元诀答：见一个人。
陆明溪失神的坐回了椅子上。
神骨魔心。
竟是神骨魔心。
姜矣的骨，沈潮生的心。
……
李元诀集齐令牌后，连姜矣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放入了他从未被允许进入的苍山。
苍山枯寂，转瞬繁荣。
庭院与姜矣所居不差分毫，却有一紫衣女子坐于石桌前，盯着他看。
“不认识我？”女子率先发问，声音带着戏谑。
“沈潮生？”李元诀试探道。
“……没大没小。”她支起下颚，道：“阿矣没告诉你身份？”
“娘……娘亲?”李元诀差点咬了舌头。
沈潮生笑了，那双与李元诀别无二致的桃花眸显得那样夺人心魄。
“你还活着？”李元诀问。
沈潮生指尖敲击石桌，笑：“怎么可能活着。”
“……？”李元诀愣住了。
“哎，她不想让我告诉你的。”
李元诀以为她这样说便会作罢，谁料她却话音一转：“我不过是阿矣的一抹神识，神的神识。”
“很意外吗，分明可以以神识复生我，却从未如此做过。”
“为什么？”李元诀不解。
“因为……”
沈潮生垂眸，神色不明。
“她不愿。”
——
那是姜矣为神归来的第七年。
沈潮生研究上古典籍，找出了一式禁术，以心骨为偶，血筑成人，神魂引灵。
姜矣知道她想做什么，虽不赞同，却仍将神骨交给了她。
无非就是，一个“孩子”。
自姜矣回来后，她们从未有过争吵，那还是第一次。
姜矣目中愠色，抿唇不语。
沈潮生只好哄道：“阿矣不生气可好？”
……
“她不想让我做这件事，一是有违天罚，二是……”
“她不愿看见你。”
李元诀大骇，猛地用手掐住了左肩。
沈潮生却继续说：“阿矣不喜，却仍学了十成十的像，即——完全可以用神魂，铸一个‘我’出来。”
“若说，只用心、骨、血便与人无异，那么用魂，便是与记忆中的无异。”
但终归是假的，神也不行——姜矣这样认为。
姜矣不是偏执的人。
她不会容忍自己再次涉入凡尘，即便是见自己所爱之人一面。
她深刻的知道“沈潮生”是假的，但她又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沈潮生。
沈潮生缓缓叹息，最终拂袖，面前景象枯萎衰败，苍山如名。
……
李元诀下至山口，看见了姜矣。
她抱剑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却不是等任何人。
“看完了？”
“她……有话让我带给你。”
闻言姜矣长睫轻颤，持剑的手蓦地收紧。
“她说——”
［阿矣，百年之后，情亦长生。］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百年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