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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庆功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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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早饭时间。
往昔,萧玉给世人的形象都是爱书如痴,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变化太大引人怀疑,他尽力贴合以往的形象,顺手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卷书稿,随手翻阅着。
这是本没有署名的小册子,不到半指厚,封皮上也没有落灰,应该是刚入手不久。
起初他只是打算装装样子,随便看看,但是翻着翻着,书册中的内容让他兴趣大起。
书中痛批现在大燕门阀林立相互勾结,致使朝中取仕说是择优录取,但实际却是由门阀内部相互推荐,让许多肚中无货的草囊饭袋把持朝政,而真正的有学之士却因为门第之见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这书虽然写得戾气极重,用词苛刻,但和萧玉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上辈子爬上皇位后也一直在抑制朝中门阀势力,但他们经营百载已经根深蒂固,交错盘结,压根撼动不了。
小书的后半部分写到一种全新的取仕方法,但尚未具体说明,小书便已经戛然而止。
萧玉刚被勾·引起兴趣,却见到书册没有后续,真如喝酒喝到一半没有后续般急得抓心挠肝。
过于好奇后面以至于他没有注意身边的情况,这致使他放下书册抬头之际,正好与过来布菜的仆役迎面相撞,仆役手中端着的热粥悉数撒了出来,其中一小部分溅在了他胳膊上。
萧玉猝不及防被烫了个正着,他不由惊叫一声。
布菜的仆役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萧玉稍微缓过来口气,循声低头一瞥,看见地上跪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不由皱眉。
此前,一直是魏进忠布置早饭,今早不见了他,萧玉瞬间猜透了他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去向静嫔通风报信了。
清楚这点后,萧玉面色凝重,道:“魏进忠人呢把他给我找来。”
屋中磕头求饶的响动很大,引来了在屋外伺候的人。
一开门,见到屋里一团狼藉,门口守着的人瞬间跪了下来,不过比起屋中话都说不出来只会磕头的小仆役,他要强上很多,尚能口齿伶俐道:“今早魏总管说身体不舒服,此刻正在房中休息。”
“去给我把他找来。”萧玉看都没看他们,吩咐道。
新进来的这个下人使了个眼色给将粥撒到萧玉身上的仆役,道:“快去找魏总管来。”
听闻此言,屋里跪在地上的小仆役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出去找魏进忠了。
只剩萧玉和新进来的下人二人,萧玉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这个下人年龄不算大,顶天十八九,长得虎头虎脑,看着憨厚老实,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闪烁着狡黠和聪明的光芒。
萧玉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他,但对他第一印象蛮好,特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小人名叫刘安。”
二人一问一答之际,被刘安致使出去找魏进忠的下人跟着魏进忠一路小跑进了门。
魏进忠衣着整齐、面容红润,既不像才从房中赶来的样子,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萧玉似笑非笑,道:“听说你今天生病了在房中休息,不过你来的倒挺快的!”
魏进忠眨着眼睛,低下头状似恭敬道:“奴才本来是要休息的,但是一想到王爷您,奴才就躺不下去,所以强撑着从床上起来伺候您,这不半路听到您被烫伤了就火急火燎赶过来了。”
“原来如此。”萧玉拖长音调,皮笑肉不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但是你应该还记着我昨晚和你讲过的话吧。”
魏进忠也是从皇宫后院这个大染缸里出来的人,他对危险拥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
当即他就觉察到了危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王爷冤枉啊!小人什么都没往外说过。”
哭天抹泪这一套,萧玉早已司空见惯,他表情没有任何松动,眯着眼睛道:“果真如此吗?”
萧玉当过十年皇帝,压迫感早已刻入骨中,顺着他的话传递给了魏进忠。
感觉到萧玉话中的危险后,魏进忠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实话实说,他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而上一次能带给他如此恐怖的感觉的人是燕武帝。
魏进忠定了定神,将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他确实在昨晚联系了背后的静嫔,而今早没露面也是为了和联络人碰头,但他不信萧玉能掌握确切的消息。
“王爷冤枉啊!”
魏进忠打定主意,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哭天抹泪着。
萧玉被气笑了,他抄起桌上分饼用的餐刀踱到魏进忠身前缓缓俯下腰,道:“我在问你一遍,你真没通知我母妃昨儿那事吗?”
乍听静嫔,魏进忠又惊又怕。
他自认为此前没有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所以被萧玉拆穿背后之人后,老辣如魏进忠也慌了手脚,不住磕头。
平心而论,魏进忠其实隐藏的很好,用来联络静嫔的线人萧玉其实从未发现过,而他之所以能知道真相,还是静嫔亲自告诉他的。
萧玉从喉咙中挤出一声饱含危险意味的轻笑。
魏进忠其实早早觉察到了,但是萧玉是主,他是仆,没有萧玉吩咐他一动都不敢动。
以至于萧玉蹲在地上,单手握住他左手施加力道,迫使他手掌摊开在地面上时,他已经抖动的如同筛糠。
魏进忠求饶,道:“王爷,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饶过奴才这一次吧。”
萧玉冷冷笑着,他唇齿之间凛凛寒光闪耀,与餐刀寒芒交相呼应。
魏进忠真被吓个不轻,怔怔道:“王……王爷……”
然而他想说的话还未脱口,萧玉手中的刀擦着他的手背插进了地面中。
“这次我放过你。”萧玉站起来,居高临下道:“不过我想你也到了离府的时候了。”
经此惊吓,魏进忠失魂落魄,愣神半天反应不过来,又一听萧玉要赶他离开,慌得无以复加。
像他这种从宫里出来的太监无依无靠,而且萧玉不受宠一穷二白,他跟着萧玉一点油水都没捞到,他现在离开王府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但萧玉性子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跟在萧玉身边已有十多载,对他可谓是了若指掌,这萧玉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讲话,他认定了的事不会变更。
魏进忠慌得六神无主之际,一转眼看到了插进地板里的餐刀,为了不走,他咬了咬牙突然发狠。
乘所有人不备,他拔出地上餐刀剁下两根手指表忠心。
失去手指瞬间的剧烈疼痛让他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可即便疼的冷汗涔涔,魏进忠任能咬牙强忍住疼痛,一边跪趴至萧玉身边抱住他的腿一边颤抖着声音哀求道:“王爷,奴才知错了。”
萧玉也没料到魏进忠会这么狠,见了血后他有一瞬怔住,不过稍微一个转念的功夫,他就回过了神。
他低头扫了眼魏进忠,缓缓沉声道:“我记着自我五岁起你就跟着我,至今十五年了,而从宫里出来陪我至今的老人就剩你一个了,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会给你准备一份钱。”
魏进忠惘然地眨着眼睛,他有打算继续求萧玉,但是看着萧玉深不见底又波澜不惊的眼睛,在宫里混了半辈子和人精差不多的魏进忠立刻明白,现在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木讷地松开手。萧玉见状便明白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处境了,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萧玉一直都很喜欢和这种见好就收的聪明人打交道,他不在浪费时间,给刘安递了个眼色,道:“你带他下去找个大夫,等治好他的手后,给他笔钱打发他离开。”
身为屋里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第三个人,刘安被叫到后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茫然地盯着萧玉,但接触到他不带温度的眼光后,立即低头喏喏应是。
等刘安搀着已经虚脱了的魏进忠从屋子里退了出去后,萧玉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款款将魏进忠的断指包了起来,收进袖里。
然而就在他刚做好这一切之际,不速之客江远再次登门。
想来是一回生二回熟,江远这次甚至都没让越王府的仆役们引荐,他自己就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
萧玉恰好将断指收好,一抬头江远闯进了视线中,或许是白天光线足的缘故,江远看起来没那么鬼气森森了,不过他的皮肤仍惨白如纸,阳光下几乎呈半透明状,以至于他脸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怎么我每次来,越王爷你都一身血。”见了萧玉,江远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道:“越王爷说说吧,你大早晨的又做了些什么”
江远可不是个没事会闲逛的主儿,他通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他来了,萧玉也不扯皮,径直道:“我们就别讲这些有的没的的话了,你直接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就行了。”
“越王爷还是这么快人快语。”江远哈哈一笑走进屋里。
他全无负担地挑了张椅子坐在了萧玉对面,和他眼对眼,耸肩状似无辜道:“我就是来通知您,昨儿我跟你讲的那件事有些眉目了。”
“你的意思是”萧玉白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父亲他们今天已经上奏陛下让您参与进那个愣头青的案子了。”江远笑吟吟道。
萧玉轻啧,不以为意道:“我想这点小事应该不值得让你亲自跑一趟,我非常讨厌猜谜语,你有话就直讲吧。”
江远又笑了,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此次来还真有点小事。”
萧玉追问:“具体什么事”
江远顾左右而言他,道:“还不是愣头青那案子,不是我说他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朝中一半官员都涉及进了他这起贪污腐败案中,所以想当这个主审的人不在少数,越王爷您不占优势啊。”
萧玉疑惑,道:“既然他牵扯进去了这么多人,你们何不坐收渔翁之利,等着牵扯进这个案子里的人将他弄死。”
“我们也想啊,但是现在陛下准备让二王爷当这个主审人。”江远叹气,道:“您这位哥哥是什么性子,您还能不知道吗?他可嫉恶如仇,如果查出点什么东西,那个愣头青可就死不了了。”
江远口中的二王爷名唤萧珩,比萧玉年长三岁,其母族大燕旧有的门阀世家元氏四世三公,可谓是风光无量,按理来说这种出身的人应该和江远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萧珩本人非常有抱负。
但萧玉至今记忆犹新,上辈子萧珩还活着的时候就认为门阀太多,已然成了大燕毒瘤,他一门心思想颠覆门阀的根基,以至于他下手狠辣,在朝中处处打压门阀出身的臣子,惹的朝堂秩序混乱。
他的死也是因此。
萧玉现在回过头再想想,萧珩好像是当年那个主审官,说不定他就是被牢狱中的那个倒霉蛋给说服的。
这种想法愈演愈烈,萧玉对牢狱中关着的那个倒霉蛋兴趣十足。
应该是面部表情泄露了心中所想,萧玉余光一瞥,看见江远蹙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因为有前世的经验,萧玉很清楚江远是正儿八经的门阀派系的人,如果眼下被他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那么等着他的结果不会被现在关在牢狱里的那个倒霉蛋好上多少。
他当即心生警惕,收敛表情,正色道:“我想你们应该有谋划了才来找我的吧。”
江远呵呵一笑,道:“谋划当不上,就是来邀请越王爷您去参加今天下午宫里的庆功宴的。”
“这不年不节,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开哪门子的庆功宴。”萧玉不明就以。
江远叹了口气,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认真,道:“越王爷,昨天之前你都长期足不出户,这也就不怪您不知情,我们这庆功宴庆贺的自然是陛下铁骑踏破北梁那件事。”
这李懿都被带回来半个月了,那么攻破北梁距今至少过去一个月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该庆祝的也已经庆祝过了,萧玉不太明白宫里现在还庆贺个哪门子。
感觉到他的疑惑后,江远一阵见血道:“越王爷是不是在想攻破北梁已经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了,为什么宫里现在还在庆贺。”
萧玉也不矫情,直接点头肯定,等着他给出解释。
江远一言难尽,道:“事实上自从陛下得胜归朝后,宫里每天都开庆功宴,这已经是本月开的第十五个庆功宴了。”
萧玉愕然。
一时半会他竟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是清楚燕武帝到了后期荒庸无道,甚至有一度长达半年不上早朝,但是他以为这个时间的来临还会在更后面一点,岂料竟提的如此之前。
从他微表情读出惊愕后,江远感慨道:“越王爷,陛下已经不在是以前的陛下了。”
萧玉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缄默。
二人一语不发,保持沉默良久后,江远率先打破静谧,起身道:“今下午我来接您,届时我俩一起前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