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鸣虫》钟晓生

1、夏鸣虫

　　（1）

　　琼华清夜，夏虫鸣。

　　他走至剑舞坪，却见一青衣弟子靠在石阶旁，已浅浅睡去。那鸣声至此清晰。
　　星月皎洁，夜沉露重。那弟子睡的浅然静谧，他在剑舞坪旁立了一会，解开外袍披在那人身上，转身欲走，却听夏虫鸣声兀然尖锐了。

　　他止了脚步待了一会，听见声后茫然的声音：“紫英师叔？”
　　他旋身，清冷的点了点头道：“怀朔。”
　　至此那人才算清醒了，欲立起身来，却因坐久了手脚有些僵了，跌坐回地上。

　　他身子微向前倾了倾，又立定了，居高临下的看着。
　　怀朔有些赧然地搔首，复又爬了起来，将方才落在地上的衣服拾了起来，递还给他：“抱歉……紫英师叔。”
　　他伸手接过来，只是提在手里，并不披上：“夜深了，回弟子房休息吧。”
　　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人唤道：“紫英师叔！”

　　他顿了身子：“有事？”
　　怀朔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拽在手里，踌躇了许久才递道他眼前，是个青木制的小笼子：“师叔……这是夏鸣虫……璇玑让我送给师叔。”

　　他皱了皱眉，并不伸手接，漠然道：“我不爱这些吵闹的物事。”
　　怀朔的手僵在空手，面色有些尴尬，却依旧坚持：“夏鸣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吵闹。”
　　他对着坚持的少年有些犹豫，袖里的手动了动，正欲开口，却见少年收了手，神色黯然道：“算了……师叔不喜欢就算了。”

　　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看着少年黯然的面色眉蹙的更紧，却见怀朔恭敬的低头道：“师叔，没别的事了，我先回去睡了，师叔也早些休息。”
　　他轻声“嗯”了一声，怀朔将那笼子放回怀里，转身走了，他在月下立了一会，夏鸣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似乎有些动听。

　　琼华清夜，夏虫鸣。
　　青衣人立在月色里，笑得清雅。

　　（2）

　　他走至醉花荫，寻了颗桃树倚坐下，闭目养神。

　　花香满衣。

　　有脚步声走近了，在不远处停下，却是一对男女弟子。

　　“师兄，你昨夜将夏鸣给紫英师叔了么？”
　　少女声如风铃。
　　“师叔不喜欢夏鸣……”
　　少年语气里略带愧疚。
　　“啊……算了算了，紫英师叔那样的人怎会喜欢这种小东西呢。将它放了吧。”
　　“……好。”

　　两人又走远了。

　　不远处是两棵合生树，花开满枝。

　　（3）

　　他取出璇玑紧攥在怀里的物事收好，轻轻将璇玑抱至怀朔身旁，两人睡的酣甜静谧，少年总是如斯美好。
　　他在一旁看了一会，两人没有要醒的迹象，他叹了口气，解开身上的外袍，轻覆在两人身上，转身离开。
　　怀里方才取来的夏鸣虫又尖锐地嘶叫了一声，毫不动听。

　　他怔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身后有人唤一声：“紫英师叔。”

　　快步离开。

　　一旁有弟子追上来：“师……掌门，剑舞坪已开始重建了，掌门要去看看么？”

　　他点头，随弟子路过重重废墟，昔日的空地上堆了许多碎石，琼华派的弟子与播仙镇上来的好心人正在清理。

　　那么多的青衣弟子，唯独没有人靠坐在台阶旁浅睡，等待他归来。

　　（4）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琼华静夜，夏虫鸣。

　　他立在五灵剑阁旁，远处有一年轻青衣弟子跑近，踌躇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一个笼子嗫嚅着递给他：“掌门……您每至夏夜都来此听夏鸣虫，我便……我便捉了一个送给掌门。”

　　他在月下怔了许久，方才笑着接过那少年手里的笼子：“谢谢。”

　　月色印出那少年脸上的赧然，恭敬的行礼，转身欲回弟子房，却听他唤了一声。

　　少年疑惑地回头：“掌门，您说什么？”

　　他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夜深了，回去睡吧。”

　　那少年点头，转身离开，轻喃着：“槐树？是什么？”

　　（5）

　　他立在墓碑前，身旁人笑道：“当年璇玑那孩子这么喜欢你，总是拉着怀朔跟着你到处跑，也不枉你如今时常来看他们。”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身边人先走了，他在碑前立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青木笼子埋在碑旁，也离开了。

　　那女孩眼里，从来只装了一个人。

　　（6）

　　他走至醉花荫，寻了颗桃树倚坐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木笼，打开门阀，将夏鸣放了出来。

　　花香满衣。虫声清悦。

　　不远处是两棵合生树，花开满枝。

　　已非当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