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服与电影》花生寒衣

2、第二章

　　老张出去了，谭荣这才偷出空来，好好观察这自己将要做工的地方。到香港四天了，零零散散做了不少工，码头客店夜总会，但都是些出苦力的短工，一天结一天的钱，一天不做就没有钱。他是很不乐意这样的，十几岁的年纪，总是出力气是什么出息呢？可是他又没别的办法，只好出力气。
　　现在好了，这地方至少不会朝令夕改，想来也不会拖赖他的工钱。师父不是说要肯做嘛，正好，他最不缺的便是肯做。

　　轻轻的声音传来，一个是老张，那一个是很年轻的男孩声，有点扮大人，听起来很糯又有些酥，说出来的话却极孩子气。只是听着听着，谭荣心里突然有些慌起来。
　　两个人说的都是国语，听老张的语气态度似乎还很奉承那男孩，也许是很紧要的主顾。然而……

　　他并不会说国语！

　　“我就要那样的，要挺括嘛！”
　　“晓得晓得，呐，料子都在这里……”
　　“诶呀不是，是要那种笔挺笔挺的，那样好看，倡哥那天在这里试穿的那一件就很好。”
　　“小公子……你的码小一点啦，那件你穿就不挺括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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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后面叽里咕噜讲起了别的，不是国语却也不是粤语，似乎是江浙一带的吴语。谭荣揉了揉太阳穴，抿起了唇。
　　看来，都要学起来。

　　过了好久，那男孩声低下去，慢慢低到没有了，电单车的汽油机的声音响起来，渐渐的也远去了。老张一撩门帘子回来，方才脸上顺服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褪去，隐约又升起一点点气闷。谭荣向老张绽开了一个笑，他气闷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大概不太愿意给他看出来他的心情。
　　老板的体面很重要，虽然他这会儿其实很不体面。

　　“你识唔识改衫啊？改细啲。”
　　“识。”
　　“睇过？”
　　“好。”

　　谭荣的针线活还是可以的，毕竟他脚上的鞋还能是鞋，全靠他自己用几根鱼线补来补去。
　　老张看着谭荣的脸在灯影里忽明忽暗，脸部线条本就柔和，这会儿藏了一半在阴影里，看起来竟然像个小姑娘。等到他站起来，把那件改成小褂的大褂递回来，老张便满意地笑了：

　　“唔错，手势几好。”

　　看着谭荣规规矩矩地站着，老张不知为什么叹了又叹，把一张纸递给他，又指了指挂在旁边的一套西装衣裤：

　　“本身系大少嘅，佢话唔爱，细少话佢啱。呢度系细少嘅码数，你帮佢改下啦。”
　　“好。”

　　当天晚上，谭荣想起来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给母亲和妹妹写信回去，找出了些纸笔，在灯下铺开，趴在床上准备写信。奈何谭荣本就不太会说，落到笔上就更羞涩，百句话存在心里，只有十句话能涌到舌尖，等再落到笔尖就丢得只剩一句了。想了半天，灯油都快熬光了，终究只憋出一句“已找到工作，一切很好，勿念。”
　　谭荣看来看去，总觉得就写一句很不合算，可抓了一回头发，到底也没想出别的好写的，只好把笔塞到枕头下面，准备明天一早去发信。

　　终于躺倒在枕头上，谭荣脑子里嗡嗡作响，突然有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划过。
　　是那把扮大人的男孩声，很糯又有些酥。

　　好有趣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