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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谵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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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时晃荡着进了城,寻了个摊子坐下。
老板一家子姓林,林老爹老胳膊老腿掌不动勺儿了,就把家业——馄饨摊子传给了儿子,自个儿干起了迎来送往的活。
见着了熟客,林老爹橘皮似的老脸笑成了菊花,纪时也不摆架子,要了一碗馄饨配一笼包子,坐在街边安慰起了五脏庙,饿死鬼投胎一样。不看身上的衣裳,谁也不知道他是个锦衣卫。
吃到一半,天边“轰隆”一声,登时下起了瓢泼大雨,纪时肚子里有了食儿,心就不大慌,望着雨帘边吃边发愣。
突遇大雨,行人都匆匆往家里赶,食客少得可怜,林老爹收拾好碗筷,就看见纪时坐在小马扎上,一双腿委委屈屈的摆着,明明没淋上雨,看起来却活像被雨浇透了的犬,狼狈又可怜。
林老爹就没往跟前去,这点眼力见儿他还是有的,连收拾碗筷的儿媳都被他拦住了。又过了一阵儿,再看过去,人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小角碎银子搁在桌上。
纪时顶着大雨进了北镇抚司的门,他没叫当值的人,自个儿把马牵到了后面,添上草料之后,他又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匹马低头大嚼,突然就不太难过了。
花不久睁眼的时候天边罩着铅灰的大幕,沉沉迫人。花船上挂起了灯笼,整条望月河就在这灯火辉煌里醒来了。空气里泛着压抑的泥水腥气,眼见就要落雨,仍有络绎不绝的车马从四方赶来,要赴这一场彻夜的欢宴。
他打开匣子,把里面的药草填进自己的烟杆里去。第一缕烟雾从红唇里飘出的时候,雨幕也随之落下,而日复一日,似乎万世不竭的欢宴,也拉开了帷幕。
楼板隔不住丝竹声,雨幕也掩不住嬉笑娇嗔,花不久趴在窗边,静静地听着,一层楼板之隔,就是人世间一等一的销金窟,销魂场,但此时他只听见了雨。一切杂音都渐渐远去,天地间只有雨。
风从他身边拂过,卷起红衣一角,那支烟杆里散出的烟雾却不受影响,依旧是笔直的一条线。异香充斥着房间,水波一般浮动着,包裹着他,但是花不久闻不到。
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离他远去了,安静,空荡,那么寂寥。他什么也听不见,入眼处只有铅灰的天幕,沉沉压在心口,他突然就心生厌倦。
“噗通”,窗边的红衣美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支烟杆妥帖地架在窗棱上,依旧散着袅袅烟气,就好像主人只是起身出了门,很快就会回来一样。花船往来带起的水波中,似乎有一点异样,但是很快就在大雨中平复下去了。
深沉的安静包裹了花不久。他放松了身体,随波逐流,享受安静和黑暗。在这里,在深沉的水体覆压之下,他得到了稚子般纯粹的梦。他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花不久觉得有些冷。那种冷从四肢百骸翻涌起来,一点点夺走肢体间的温度。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已经青白如同死尸,他试探性的活动手脚,肢体末端已经有些不大听使唤了。他想起了纪时,想起他曾经带来的温度,温暖到堪称灼热,让人忍不住地喟叹。在眼下这样僵冷的时刻,这温度显得诱人极了,让他从头到脚每一次皮肤都渴望的无以复加。